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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苏念雪放下了摩挲杯盏的手,凑过去捧起了她的脸,指腹轻柔地扫过她的眼睫。面前的人眼尾略微泛着红,浅淡的一双眼睛里藏着的是压抑多年的愤懑不平与那无人理解的苦和无奈。
她不无心疼地握住了她的掌骨,不知是否因为方才提及的旧事,她的手有些凉。
苏念雪知道,这只是鬼差污名之下埋藏的冰山一角,至于其他的,对方不说,她也没再往下问。
鬼差到底为什么要在每次杀人留下独属于他们的墨客令呢?又为什么要杀那些被选中的人?这么多年避世于荆楚,又是为什么?还有和朝堂的关联,如果真的滥杀无辜,这么多年朝堂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唯一的可能,是默许。
这些深想下去已经没了什么意义,苏念雪深吸了口气,转念间想到了什么似的皱起眉道:“这次,封绥在吗?”
兰陵谢氏势必要来的,那么身为客卿的封绥……
晴岚抬起头,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轻轻点了头:“会。”
“那你……”苏念雪下意识地握紧了她的手,脸色霎时变得有些难看,“她会认出你吗?”
六年前报复白子书不成,这人记仇得很,若是发现她与鬼差,与白子书的关系,势必又会掀起一场风波。
“我不知道。”晴岚实在是不擅长说谎,只能坦诚道,“这一次,不论是鬼差的武功还是黑鹰的,我都不能用。哥哥当年最开始暴露在她面前的就是黑鹰的武功,一用必定露了端倪。鬼差的武功杀气太重,用了只怕会惹人猜疑我从何处学来的这般招招取人性命的剑法。”
“那该如何?”最擅长的两套功夫都不能用,那岂不是……
晴岚忽然笑着伸手去揉了揉她的头发,宽慰道:“不用那么紧张,我有分寸。”
年轻的剑客低垂了眉眼,轻轻的笑开来,再抬眸时,眉目里是少有展露的锋芒与自信。
“既然用不了前人的东西,那就用自己的吧。”
她于武学一道上天资卓绝,绝不仅仅是在领悟功法一道上,古来多少武道奇才学到最后,早已将一切融会贯通,招法变换之间,已全数变成了自己独有的东西。
即便如今她仍不算真正的武学宗师,但说是初窥境界早已不过分,这样用出来的剑招,对付这些世家子弟,足够了。
苏念雪深吸了口气,静静将脸埋在了她的手心。
晴岚知道她仍旧在担心,她轻叹了口气,抬手轻轻地抚着她的长发,有些话现在说并不合适,但……却必须要说。
“阿雪。”她低头蹭了蹭她的发顶,“如果……我是说如果,封绥当真认出了我是谁,你不要为我辩解任何东西。”
她猛地抬起了头,却对上了少年人一双温柔至极的眸子。
“你是药王谷的人,药王谷不涉江湖事,难道忘了吗?你若是为我出头,那就是将药王谷置于众矢之的。”晴岚抿了抿唇,凑过去吻了下她的额头,“至于你苏家小姐的身份,不是说没有用,是若他们真要拿下我,这个身份阻止不了他们。”
远水救不了近火,苏家再怎么声名远扬,也不是江湖的人,远在长安的苏家,可能帮忙保下一个人吗?即便江陵的守军是苏氏门生,要干涉一场江湖的风波,也是师出无名。
到时候她自顾不暇,对方只要宣称自己蛊惑了苏家小姐,以解救之名擒住她,她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苏念雪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她深吸了口气,伸手紧紧地抱住了她,低声道:“我知道,但……做不到的。”
这些简单的道理她早就想到过,但不得不说,如果是苏家旁的人在这儿或许这个困局就当真无法解开了。
但她不一样啊。
她虽名义上是苏氏的嫡系小姐,但她是苏家二公子苏玄的女儿,如若当真毫无依仗,安阳侯肯放她走吗?华惊云会拿这个做交易条件吗?
不可能的。
尽管那个依仗,她委实不想去触碰。
“阿岚,我可以救下你。”她有些疲惫地靠在她肩上,“如果当真到了那一步,我可以救下你。而且,我可以同你一起走,他们无法阻拦。”
晴岚只是沉默着没说话。这世间有得必有失,她敢如此笃定,便是有了十分的把握,但代价呢?
可对方没有再往下说下去,反倒抬起了头另起话头道。
“阿岚,若此间事了……你愿意同我回长安吗?”
长安?她不无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安阳苏氏在长安不假,但她不是一贯不想回去的吗?为何此时突然……
“你若是带我回荆楚,要挨罚的吧?”她只是眨了眨眼睛,故作遗憾道,“那就,只能我带你回长安了。”
她哑然失笑,反问道:“荆楚近在眼前,我又为何要与你回长安?嗯?”
“那你去是不去?”
西京帝王都,大梁最繁华富庶的所在。晴岚望着她,半是无奈道:“去。只是在此之前……”
“嗯?”
她忽然欺身上前,不轻不重地咬住了她的唇角,低声道:“你同我回荆楚吧。我带你……去看看墨客山庄。”
像阿爹带阿娘回去一样,像哥哥带唐晗姐姐回去一样。
她想带她回荆楚,不单因为一个情字,还因为……有些东西,是她可以知道的啊,从她的出身,到手里的那把滴水剑。
有些时候,许多巧合汇集,便成了理所当然。
“唔。”苏念雪的笑意湮没在唇齿间,她缓缓合上眼,心底软成了一片。
如果是因为面前这个人的话,那么那个代价,她付得起。
落叶在院子里打了个旋儿,悄然落在了远眺群山的人的脚边。
少年轻手轻脚地走到了他的身后,正想出声吓他,却不料背对着自己的男子忽然开了口。
“想做什么?”
“啊……阿书哥哥你当真越来越无趣了。”白瑜泄气地停下了动作,撇了撇嘴正色道,“咳咳,属下奉命搜查消息,尽皆呈于信笺之上,不知鬼首作何定夺?”
“谁教你这般说话的?这儿可没旁人,臭小子。”他轻笑出声,抬手弹了下少年的额头,道,“来这儿找我,你是担心阿岚了吧?”
“嘿嘿,还是哥哥了解我。”他挠了挠头,笑着凑过去,“哥哥你不担心吗?那个姓封的婆娘这次可也在,若是九儿姐姐她……”
“安心吧,那丫头自有对策。”他摇了摇头,与那人宛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浅色眸子里头划过的是满满当当的骄傲,“她比我强。”
“啊?”白瑜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可明明阿书哥哥你……”
“即便不是现在,总有一天会是的。”他却是再度背过了身去,声音低柔恍若喃喃自语,“她才是真正担得起墨客血脉的那个人……”
身后的少年仍旧是不明所以,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只能在原地来回踱步思索着他这句话的用意。
腰间的佩刀在月色下泛着泠泠的冷光,他侧目瞥了眼身后的人,道:“阿瑜,过些时日,同我下山走一遭吗?”
“嗯?”他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惊喜道,“阿书哥哥你……”
他却只是笑着摆了摆手,落在刀柄上的掌骨悄然握紧。
荆楚的月色一如既往的冷啊。
另一厢,虽说午间的那段对话叫人心忧,但到底还未到最糟糕的时候,暂且不必想太多。
约莫是因着武林大会,即便是夜里街市依旧人来人往。两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今夜天色不错,明晃晃的一轮月挂在夜空,叫人心情都好上了不少。
“老板,两份藕夹。”晴岚拿出碎银子付了账,歪头冲着苏念雪眨了眨眼,道,“尝尝?”
“好嘞,客官您的藕夹,那好咯!”
“多谢。”
方才炸好的藕夹还烫手得很,苏念雪吹了吹,小口咬了口。
新藕包裹着调制好的肉食,酥脆鲜香,叫人差点儿咬了舌头。
“喜欢么?”晴岚眼底划过一丝笑意,捧着手里的藕夹没吃,道,“慢点儿,小心烫,若是喜欢再买便是。”
“好吃。”苏念雪含糊地说道,她唇边沾了些许油渍,笑起来的模样道真像了那些逛夜市的娇憨女儿家。
晴岚勾了勾唇角,替她擦了擦嘴角的残渣,把自己的那一份递了过去。
“馋猫。”
“唔……你不吃吗?”
她摇了摇头,道:“我对这些没什么追求,从前在荆楚的时候家里经常做,没觉着有什么新奇。你喜欢便吃吧。”
“……这不是你做饭觉着能吃就行的理由。”苏念雪回头瞪了她一眼,却又忍不住想笑。显然是想起了江南时对方做的那碗面。
不难吃,但真的算不上好吃。
晴岚只是笑着看她,倒也没反驳。
晚风轻轻拂过,小城河道里的莲叶晃了晃。
有人擦肩而过,行色匆匆。
她忽而停下了脚步,回眸看了眼。
“怎么了?”苏念雪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跟着皱了眉。
晴岚合眼嗅了嗅空气里残留的气味,眉头皱得愈发深。
“你有没用闻到什么?”
苏念雪怔了一下,合眼轻嗅了片刻,脱口而出道。
“这……硫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