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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时屋子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昨夜散乱在桌上的药瓶被人收拾得齐整,依照类别归了样,床头点着的安神香早都熄了,只余下那点残留的香灰。
苏念雪打了个哈欠,匆匆洗漱完推开了门。
看着天色其实也才将将天明,远远地还能听见鸡鸣声,也不晓得人是何时走的,依着少巫的说法,三十里的路,山中路难行,就算她脚程快,也得午后才到得了,更何况还不知道林间的瘴气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她清了清嗓子,开口唤道:“白瑜?”
这话音刚落,院子里那株乔木上头就传来了一阵沙沙声,少年轻巧地从高大的古木上头跳了下来,肩头还沾着几片叶子。
“怎么了苏姐姐?”
少年打量了她一番,像是有些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瞧着他这副模样,苏念雪大概也就猜到了为什么一大早的他会待在树上而不是自个儿屋子里。
她从袖袋里头拿了几张新绘的纸,递过去道:“我听阿岚说,你帮司云姐采过药?这几种你认得吗?”
后者接了图样瞟了两眼,点了点头。
“那……可否劳烦帮我采些来?之前上山的路上便有。”
“啊?你这是要……”白瑜闻言愣了下,随即想到了寨子里那些身上还带着伤的人,他皱了皱眉,犹豫道,“可是,阿九姐姐叫我……”
“叫你做什么?保护我吗?”苏念雪笑了下,轻轻摇头道,“我晓得你在顾虑什么,但我向你保证,至少这几日,不会有事儿。”
“……为什么?”
“时机不对。”她指尖抵在下颌上,微微眯了下眼睛,“你想啊,要是周……他真想现在动我,其实不论你在或不在都没什么区别,能伤到大巫祝和寨子里这么多人的,就算不是他亲自动手,也必定不是什么善茬儿,而这个时候阿岚又不在,真想做什么太容易了。但是这样做对他其实没什么好处,反而打草惊蛇。”
有自己和晴岚在,对方先前在寨子里伤的人,给少巫下的蛊,就都有了可解之法,这件事对方如果料到了,那么若是一开始要阻止,就应当从她们上山之前就做了,不至于拖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若是因为料想的有所偏差……那恐怕此时也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时机。
因为解法就差了那一个蛇王胆,而不论自己在或不在,只要这东西拿回来了,就不愁没人可解。
不论出于何种考虑,先前已经上演过一出反戈的戏码,这个时候再来招惹已经是草木皆兵的寨子,除非周秦他失了智。
白瑜抬头看了她一会儿,将图样收进了怀中,轻轻一点头道:“好,我明白了,苏姐姐你自己小心点儿。”
他本就是在庄中司消息传递的鬼差,轻功虽然比不上晴岚这种,但想必寻常人可要高明多了,不过瞬息之间,原本还站在面前的人就已经没了影踪。
苏念雪转身合上了房门,沿着小路一步步往寨中走了过去。
尽管尚是早春,南疆正午的日头其实也称得上烈,明晃晃的日光落在林间急掠的影子上,伴着起落带起的风,惊起了一众栖息的飞鸟。
影子在一处树枝上轻轻落了下来。
手边的一株新芽正探了头,晴岚抬手抹了把额上的汗,眯起眼睛远远望了望着那头看不清细处的密林,微微皱起了眉。
迷雾笼罩了整片林子,即便她还未曾踏足,已然感受到了密林间森冷的气息,无需旁人细说,鬼差那种自刀尖上淬炼出的直觉已经告诉了她,这个地方恐怕要远比先前想的要危险得多。
她从怀里拿出早上出来时带着的药,皱着眉咽了一个瓶子里的,又将另一瓶的丸药含在口中,这才以手掌在树枝上轻轻一撑,轻巧地跳下了树。
若是懂得些门道的人在这儿便会清楚地感觉出来,她呼吸的节奏变了。
不像来时那般急奔,此时脚下踏出的每一步,都慎之又慎。
原本的日光一点点黯淡了下来,待到她真正踏入那片密林,瘴气已经浓到让林子里头与黑夜无异。
据少巫所言,这片瘴气是天然形成,也不晓得究竟是为何,单单围了这一片。
晴岚提着剑,四下瞧了瞧,眼尖地看见了几株眼熟的药植。
她不懂医术,但这些日子看苏念雪摆弄药材多了,多少也记住了些,如若没记错,这外围的几株药材在外头都当得上少见二字,她这可才进来没多久,竟能瞧见这些。果然跟当时在天山时一样,越是天材地宝汇聚之地,往往越是白骨累累。
四周静谧无声,只有鞋底踩在草木上的声音。
舌底压着的丸药散发着清冽的香气,驱散了瘴气予人的胸闷感,也叫人灵台不会被瘴气所迷。
也不晓得走了多久,一点细微的响声忽然传入耳中。
有什么自草木中滑了过去。
晴岚眸子微微一动,手掌已经握住了墨尺的剑柄。
但那个声音却再没出现。
就在此时,墨尺却赫然弹剑出锋,她霎时转过身,剑光在黑暗中一晃而过,有什么在这一剑之下闷声落在了地上。
是蝙蝠。
晴岚指尖搭在剑格上,粗略地扫了眼地上被斩成两半的蝙蝠尸体,眼底有骇然的神色一闪而过。
按理来讲这种东西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出现……不过这里头与夜里也没什么分别……可这种瘴气内,有多少活物能求生?
苗人言这里乃群蛇汇聚,这些毒物比之寻常蛇虫更加凶残,既是聚族而居,便不会允许此处还有其它可威胁自身的生灵。
再者,蝙蝠这种东西既然出现在这儿,便不应该只有这一只。
有点蹊跷。
但此时显然不是思索这些的时候,即便有抵御毒瘴的药物,但到底还是有限的,即便是她也不敢在瘴气中久留。
真要出了什么事儿,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她不由加快了步子。
可出乎意料的是,越往前走,瘴气似乎比先前淡了些,而且这路上甚至出现了……
死蛇。
她蹲下了身子,抽出短刀拨弄了两下死去的几条蛇,这不看还好,这么仔细一瞧……这几条蛇的内脏都给不晓得什么东西给吃了。
有够恶心的……
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晴岚收了刀起身,一颗心像是被跟细丝线吊了起来,半点不敢松懈,越往前,这一路的死蛇死虫便越多,她沉住气再往自己嘴里塞了粒丸药,快步往前走。
眼前的景象似乎逐渐清明了起来。
原本暗无天日的密林里有了那么一缕阳光,周遭的瘴气也逐渐消散。
这是走出来了吗?可……蛇群呢?
正思量间,尖锐的嘶嘶声忽然响起,晴岚眼神一凛,立时往后一躲,她原先站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径直扑了上去。
但那不是苗人口中的毒蛇。
张开翅膀像是要遮蔽这林间唯一的光亮,那东西呲着尖牙,一双眼睛血红血红的,瘆人得很。
这……什么东西?!蝙蝠吗?!可……这也太大了!
晴岚眸子蓦地一缩,背后一阵发凉。
眼前这个陌生的东西生得与先前被她一剑砍了的蝙蝠很像,但这大张着翅膀的大小,都快抵得上头成年的野狼。
呲着的尖牙上,乌黑的口水一点点滴在地上,沾染的草木顿时枯败,不用想都知道定是剧毒之物。
而透过这畜生的身躯,她看见了与先前一样的死蛇。
这不可能是林子里本来就有的东西。唯一的可能……
是蛊。
南疆的蛊师不止有寨子里的那些巫祝,这她早就知道,可她倒是没想到对方没把主意再打到寨子里,倒是打到了这儿。
能将驯养的蛊虫变成这副鬼样子,那位蛊师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压根儿不需要多去想了。
那畜生见她久久不动作,也失了耐心,张开翅膀就扑了过来。
晴岚握紧了剑,反应极快地避开它的獠牙,反手一剑就劈在了它的翅膀上。
血登时溅了出来。
她就势一滚,避开了飞溅的血水。
回头一看,果不其然,那一片的林木被这血一泼,尽数枯萎。
这究竟是养了个什么劳什子玩意儿出来!
这一剑叫它痛得直扑腾,尖啸声震得人耳朵生疼。
砍了这东西不难,要避开与这东西的血乃至口水的触碰也不算太难,难的是还要考虑这东西的主人究竟在何处。
此时此刻,他到底是在暗中静静地如同野兽般蛰伏着,还是……另有目的呢?
还不等她细想,忽然又是一声尖啸。
但这一次,不是面前的这东西。
是更远的林子传来的声音。
伴随而来的还有蛇的嘶鸣声。
等等,蛇?她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说……蛇王胆……
面前的蛊又扑了上来。
森森的獠牙像是要将她撕成两半。
晴岚长舒了口气,内力凝于墨尺之上,玄铁长剑一声清鸣,如同携着北地凛冽的寒风,呼啸着斩断了张狂着捕食猎物的蛊兽的翅膀。
它痛嚎着退后,可还不等稳住那身躯,剑锋避过喷涌的黑血,干净利落地割裂了它的脑袋。
风波止息只在这须臾之间。
但远处的动静却还没停下。
晴岚不敢多留,御起轻功就往那头急奔而去。
林子尽头是一汪水潭,但那原本应当是清澈见底的石滩,如今却已经染上了点点鲜血。
蛇群被逼的退避到了角落,先前见到的几只蛊正在围攻正中央的一只金色长蛇。
只是那条金蛇身上早已是伤痕累累。
有人静静地站在水潭边的巨石上,黑色的袍子将他遮了个严严实实,面上的鬼面具狰狞可怕,唯一露在外头的一双眼睛仿若死水。
眼见着金蛇要毙命于蛊的爪牙下,他嘴角僵硬地了两下。
电光石火间,有一点凉意自后心浮现。
他本能地侧身向侧边一避,但锋利的剑刃依旧划破了他的手臂。
但他的其中一只蛊可就没他这种幸运了。
自高处落下的剑尖几乎瞬间穿透了蛊兽的头颅,那畜生还没来得及尖啸畜生,就已经化作了血水。
蛊师的目光落在了那把剑的主人身上。
动作太快,甚至连那把剑的剑身上都没沾到一点毒血。
女子摘下了兜帽,一双琉璃色的眼睛里是满目的冰凉。
“咔嗒——”
一声脆响。
蛊师摸了摸自己的脸,那张狰狞的鬼面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方才的剑气割成了两半,从他的脸上掉了下来。
他忽然咧开嘴笑了,一张脸苍白而阴郁。
“你……”他望着下头的女子,嘶哑着开口。
“鬼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