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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的夜风将无人打理的野草吹得四下摆动,在烛灯昏暗的光下乍一眼看过去有点像水面的波涛。
苏念雪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勾着晴岚的小指轻轻晃了两下问她:“你什么时候知道你自己经脉的事情的?”
山谷里除了祭坛那一处应当就少人踏足,连同这些通往各处房屋的小路有些都被长长的草给盖住了些,晴岚伸手过去把那片草丛拨开,带着她迈过去之后才开口。
“下山前的一段时间吧。”她歪头思索了片刻道,“之前有感觉说有点不对劲,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地方,还想着说会不会是我内伤没好全的问题。但是后来白……庄主跟我说学着控制细微的内力收放之后,我再运气才发觉的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因为按照这种法子运气需要调度的是内力在全身经脉的运行?”她手指捻着自个儿的下巴想了想猜测道,“我记得我翻过你房里那本血杀术的册子……如果没猜错,这其实是控制自身的一种武学?”
“算是吧。”晴岚提着灯烛的手往上抬了点以便照明,“控制自身的内力,激发内里的潜能,都算作这里头,但一般来讲这种后天学才对,为什么会随着血脉流传下来就不晓得了。血杀术的记载本来就少,关于何时出现的更是早都不可考了,但至少不是坏事,也自然不必过多纠结。”
这世上难解之事何其多,哪有事事都可得解释的?既然多想无用,那不如就索性如方才的巫祝所言的那般,将它当做上苍的恩赐吧。
苏念雪低声应了句,迟疑了一会儿出声喊她:“阿岚。”
“嗯?”她回过头站定了看向她,眸子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很是清亮。
“你方才……似乎并不惊讶是你爹封了你的经脉?”
她记得最初在西域时,在自己惊讶于以她的年纪能有那般修为时,对方曾说自己的天赋比不得兄长……那,在知晓这背后的原因是因为这个之后,她可曾介怀?
“其实,并不难猜啊。在血杀术出现以前,我从未感觉到这个,那么它因何而存在就不难猜。而那时唯一一个懂得血杀术的也就只有阿爹,不是他还能有谁呢?”晴岚眸光闪了闪,她探身过去抬手揉了一下苏念雪的头发,嘴角攒了点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能理解他大概在想些什么,也不会去怪他,毕竟若是换了我在同一个处境下,会不会做出一样的选择也未尝可知,既然如此,就算心里真的觉得不舒服,也不会去苛责谁。”
“至于遏制了天赋这件事……”她眨了眨眼,眸子里少有地闪过几分无辜的神色,“即便如此,你把我放在江湖里有几个能打得过我的?”
这话说得……要给别的人比如说某位沈小姐听到估计又要呲着牙恨不得提着剑就要找她单挑了……虽然最后的结局一定是被用无数种方式缴了手里的剑。
但好歹谦虚一下?
苏念雪在愣了一瞬后失笑,伸手过去捏着她的耳朵嗔道:“是是是,你厉害,我们这些平常人啊,是不懂你们这些天赋异禀之辈的。”
“嗯,药谷谷主的关门弟子平常?那这天底下多少大夫要自惭形秽啊?”晴岚伸出手去把她的手抓了握在手心里继续往前走,一边不忘慢条斯理地调侃,“年纪轻轻跑过西域解狼毒,走过江南除春疫,现下还见识过南疆神秘莫测的蛊术,若说万卷医书不如踏过足下万里山河,那如今你算不算读过万卷书册?”
“你还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苏念雪好笑地稍稍使劲捏了下她的手腕,一面不住地摇头。
啧啧啧,学坏了,这还是当初那个稍稍靠近一些就会脸红的黑鹰吗?
四下安静,还能依稀地听见虫鸣声,小院被人打理过,算得上干净整洁,晴岚把烛灯放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上,转身时却瞧见苏念雪倚在竹篱边发呆。
“怎么了?”
她抬起头,略微皱了下眉道:“没什么,就是你方才说若是你也在与你爹同样的境地的时候,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东西,关于那个时候北境的纠葛的。不过时日久远,我也只是有些模糊的印象。”
晴岚挑了下眉,进屋去把里头寨子里的人备好的食盒拿了出来,道:“先吃点东西。”
碗里的汤还散发着热气,她手捧着碗小口喝了点,道:“你还记得大巫祝说北燕这些年国力渐衰吗?”
“嗯。”晴岚鼓着腮帮子嚼着糍粑,含糊地应了声。
“十一年前的那场北境之变……我记得是有蹊跷的。”她撑着脸咬唇思忖了片刻,道,“当年北境不缺兵马,论起将帅更是洛清影和洛清河都在,按理来讲就算真有什么变故,也不至于会有那样的损失……甚至险些连雁翎都要失守。细细想来,这很蹊跷不是吗?而且连你爹也从一开始坚持要协助北境灭燕北,到了后来这样……”
晴岚眨巴着眼睛把嘴里的东西咽了,这才道:“是很蹊跷。但是阿雪,你心里其实有猜测了吧?毕竟,虽然江湖上的风亦是从未止息,但到底比不上朝堂上的弯弯绕绕。”
苏念雪低着头轻轻吹着碗里的热汤,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
大梁立国已经二百多年了,前一百来年是墨翎在守,现在是洛氏的人。可是不管是谁,都顶不住来自身后的目光。不是每个君王都有容人之量,手握重兵,就难逃功高震主这四个字。
“不过,比起这个,我倒是在想另一件事。”晴岚朝她碗里夹了筷子菜,“燕北这些年,内斗愈演愈烈,也只是靠狼骑四下掠夺勉强支撑,就算如今借着周秦卷土重来,又能支撑多久呢?”
这话倒是点醒了苏念雪,她下意识咬了下筷子,像是抓住了什么似的迅速将脑中分散着的信息整合在一起。
如果十几二十年前就开始准备平燕北,且对方这些年的愈发衰败,那就算有一个熟知底细的周秦在,他们凭什么就能断定自己能赢?即便是孤注一掷,也要有一定的把握才敢动手才是。
“如果按照大巫祝的说法往下想,这是一场燕北注定会输的仗。”晴岚放了碗筷,眸中似有深意,“区别只是时间,还有究竟会死多少人。”
这么说看似有些不近人情,但却是实话。
他很了解鬼差,很了解北境,但是他就了解洛氏手里的北境军吗?这不可能。就算是同为墨翎的后人,洛家和墨客之间司掌的界限也是相当明显的。
换做最坏的结果,他真的能将墨客的人赶尽杀绝,他就一定能帮助燕北人赢下这场仗吗?答案显而易见,不可能。
不管是现在的墨客还是过去的飞羽营,单单除去他们都不可能逆转这种相差过大的局面,哪怕加上这些年训练出来的厄尔多。
“如果他的目的并不是雁翎而是单纯冲着鬼差而来……”她猛地站起身,盯着面前气定神闲收拾碗筷的姑娘道,“在江陵他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杀我。”晴岚接过话淡淡道,“现在想想,从他突然出现帮了我们一把说是还了我救时怡姐姐的人情,到后面封平乃至其余人的追杀,再到哥哥带着人赶来……所有的时间连成一条线,每一个猜测外出现的人和时间点都太巧合了。”
重伤她却不杀她。如果只是想把自己暂时性摘出去,那又何必自己亲自现身,反而还加深了嫌疑。
“疯子并不可怕,怕就怕他是个理智的疯子。”苏念雪深吸了口气,“我总觉得他还没走。”
“有这种可能。”晴岚打了个哈欠拉着人往屋子里走,“之前他既然亲自来了,没达成目的就不会轻易离开。燕北人此前应该不知道纤竹蛊的存在,如今知道了这东西的作用……”
话说到一半,她却突然收了声。
苏念雪不无疑惑地看了看她,忽然反应过来道:“你是说……那个蛊师?”
南疆的蛊师不止是寨子的巫祝,但纤竹蛊这种东西制作起来太过繁复且困难,如果不是亲眼见过的人,就算拿到了成蛊和配方恐怕也难以复制。
“他吹笛御蛊的方式跟那一日南烛是一样的,甚至说曲子都有七八成相似。”晴岚耷拉着眼睛,顺手解了头上的发带,“而且,他似乎很熟悉那片林子。”
如果没记错,少巫说那片林子最常去的人是寨子里的巫祝。
“但你为何之前在祭坛内没问大巫祝?”
“他们应该是知道的。”她整个人往后一仰躺在床榻上,“你还记得少巫还有少数几个巫祝中的那种蛊吗?我们当时不是猜说周秦不可能懂蛊术,现在他手底下有这么个蛊师,似乎就能解释得通了。”
还有祈归。这姑娘虽然看着性情乖张,但既然她管大巫祝叫奶奶,而且还是这条通往祭坛的山路的守路人,那就代表她应当是可以被信任的。
可她也的确跟那个神秘的蛊师长得有些相似。
苏念雪伸手过去把她侧脸的头发别到耳后,道:“说起来,我上来寻你的时候,这附近似乎有不少机关。”
“嗯,但是如果周秦真的在这里,而且他亲自带着人来了,光凭我们和寨子里的巫祝,还有这些机关……挡不住他。”晴岚侧过脸蹭了下她的掌心,琉璃色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比起武功和布局,他也同样通晓机关之术。”
“所以你叫白瑜回去是因为这个?”苏念雪沉吟了片刻恍然道,“你在林子里用了血杀术,就算周秦之前不晓得你懂得这个,在这之后他也同样会揣测你究竟能将血杀术发挥到何种程度。”
她在拖时间。
白瑜离开的消息对方有可能知道,但如今传讯方式已改,为了提防援手,他也要斟酌动手的时间。因为不晓得血杀术究竟有多强横,对方是个谨慎的人,真正动手之前他一定会有所试探。
晴岚就是在跟他对赌这个动手时间。
但是此处距离荆楚还是太远了,若是要足够快,在将消息传递回墨客之后还有一个最好的求援对象应该是……
苏念雪眼睫微颤,忽然看着她笑出声。
“南境嘉水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