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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鹰在山谷上空盘旋了一会儿落在了窗帷上。
屋里的人伸手取了鹰爪上绑着的短笺,扬手将鹰重新放了出去。
“不得不说,你们训鹰当真是有一手。”少巫把取下来的短笺放在了一边的桌上,替她将面上覆着的白纱给换了,“只不过这个时候还拿鹰来传信,会不会太明显?”
“明显有坏处,但是隐藏也不见得全都是好处。”晴岚伸手碰了碰自己的眼睛,药水浸泡过的白纱弄得她有些不大舒服,“更何况,现如今能放在明面上的,要么就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要么就是些想让对方知道的东西。”
真正想隐藏的,早就在暗地里讲清楚了。
“比方说?”
“你可以把方才拿到的那张东西打开。”晴岚捂着眼睛甩了甩脑袋,“瞧瞧是不是有落款的。”
少巫依言拆了信笺,见到底下略有些潦草的字迹之后看她的目光有了些探寻的意味,道:“你们荆楚的人应是没有写落款的习惯的。这个人是谁?”
“六扇门的人,也可以说是朝廷。”她皱了下眉忍了眼皮上略微的刺痛,“信息由我们先拿到,在经由她们的手传出去,上至庙堂,下至草野,如果我们预料没有出差错的话,很快就会有不少的人知道暗桩的事情。”
“主动将暗桩的位置暴露出来,有什么好处吗?”少巫看了眼她明显蹙起的眉头,转过头去从摆着的瓶瓶罐罐里头挑了几瓶,她捻起裁出的一小张纸,把药粉倒出来混在了一块儿。
蛊药特有的一阵气味引得外头盘绕在柱子上的黑蛇睁开眼往里头探了探身子。
“写这封信的人既然来自朝廷,那你们应当不会自己动手清理这些暗桩。”
“的确是不会。”晴岚耳朵微微一动,听得黑蛇在那一下的躁动之后又安静下来之后才继续往下讲,“而且人手也不够。”
“这么说的话,周秦有心将你们暴露在江湖中人的眼皮子底下,他好从中争取布局的时间这个猜测,便说不通了。”她伸手解开了白纱,将备好的药粉浸了水抹在她眼皮上,“那是为什么?”
晴岚眼睫动了动,等她上完药才自己把白纱蒙上,道:“要么就是他有自信就算我们知道暗桩也没办法动他,要么就是他在利用江湖人牵制燕北人渗透进来的人,好叫自己有更多的本钱跟燕北人谈条件。不过也不排除有另外的可能。”
与虎谋皮者跟在刀尖上行走的人没什么两样,他想要以一己之力让北燕的那些人老老实实为他所用,就肯定要给点甜头,但也不能太过,自始至终他自己都必须是整个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不然北燕那边过河拆桥,那就亏大了。
从最开始北境的奇袭到这边的骗局,北燕在这里边得了好处,如果真的按着给个甜枣给个棒槌的意思,他把人家卖了也不是没可能。
将一国当成自己手中的工具,也不知该说这人厉害还是说太可怕。她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却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么东西。
可究竟是什么她一时竟也说不上来。
少巫挑了下眉低声笑了,她指尖抵在下颚上,笑骂道:“啧,你们这些中原人……当真心黑。”
晴岚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话锋一转道:“比起感叹我们心黑,倒不如想想能在这山谷里待上多久。”
先前苏念雪将白瑜传过来的消息告诉她了,能绊住嘉水关守军的必定不是什么小事,而此前并未收到有关南境变动的传闻,所以问题应当不是出在边防上。
那估计就是周秦带过来的人,北燕人和中原汉人的长相差别还是有,他不大可能大摇大摆地将太多人带过来,所以唯一的可能或许就是在中原养着的那些厄尔多。但是厄尔多培养不易,在中原干这事儿也很容易暴露,所以带着的人估计跟崇明那几个实验品类似,只是些残次品。
但是守军关系的是南疆的边防,所以不能乱,用这些人来制造混乱拖延一段时间,也算是达到目的了。
只不过同样的,他手底下能用的棋子也在大量减少,两相抵消,何时会再对山谷里的东西动手,恐怕也就更难猜了。
少巫收拾东西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深吸了口气想了想,道:“之前那一次试探,外头的很多机关都不能用了,往这边过来的还算好,应当能稍微拦一点时间,不过我对周秦的机关术造诣不了解,所以具体的不能下定论。”
她打了个呼哨,外头的黑蛇缓缓爬到她身侧,张开嘴咬住了她装着蛊药的匣子又缓缓爬了出去。
“谷中剩下的人如果要完全撤出去需要多久?”晴岚垂着脑袋思索了片刻,又道,“一刻钟?”
“如果是出谷倒是足够,只不过单单出谷并没有用。”少巫略略盘算了一下道,“至少要走到山脚下,那里至少驻扎着一小队朝廷的边防军。不然就算走出了山谷,没了机关庇护,遇上埋伏只会更糟。”
“我知道。”晴岚抿了下唇,追问道,“有别的路吗?”
“有,但是要远一些,而且中间同样要穿过一片密林。”她刚想拿张纸画出来大致的地形图,却忽然意识到对方现下看不见东西只能作罢,“是这边建成后留下的一条密道,一旦开了门,入口便会被封死,只能从出口离开,不过要完全将人从这一条路撤走,恐怕谷中就需要拖延更长的时间。”
“要多久?”
“至少多一倍。”
晴岚闻言眉头一皱,却没再说话。
也就是说至少半个时辰……这还是没算上对方能安来的追兵的前提下需要半个时辰,但是先不说有没有这半个时辰,就算有,后续他们能不能安全进入密道也是一个未知数。
而且真到了那个时候……
肯定要有人留下来断后。
少巫见她垂眸不语,自觉地拿上东西退了出去。
外头安静极了,似乎苗人为了让这两位相助了寨子的中原人好好休养都自觉地远离了这块地方,省得惹人清净。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晴岚扶着墙推开了门。
有风吹开了她额前的发丝,将宽大的衣袖吹得向后飞扬。
她侧耳听了听,大致判断了一下方向,不动声色地迈步出了门。
习武之人五感通透,眼下她虽然瞧不见东西,但是旁的感觉确实意外地敏锐。
鸟兽的清鸣,春花初绽的甜香,乃至风过袖的触感,几乎都被牢牢地刻入脑中。她心念一动,脑中如同灵光一闪般捕捉到了什么。
她弯了腰,捡起踩住的一根枯枝,缓缓地攥在手中。
清风过眼,她握住枯枝在面前轻轻一划。
有什么东西顿时一声闷响,而后重重地砸落在地。
而手中的枯枝也因着承受不住汹涌的内力而断裂开来。
晴岚在树下站了一会儿,忽然嘴角轻轻勾了勾。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兀地传入耳中,她阖起的眸子微微睁开了一条缝,虽然仍旧是看不见什么东西,但似乎眼前的一片黑暗微微亮了些。
来人在见到她之后站定了下来,愕然道:“你……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祈归?”晴岚眉梢一挑,转过了身道,“看样子我没寻错方向。”
这话里的意思明显是早就猜到了什么。祈归眼皮一跳,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我就说瞒不住。”
晴岚闻言轻笑了声,道:“你可以考虑两边都瞒着。”
“……你不打算拆穿?”祈归眸子微微一沉,像是有些不解,“你知道她都干了些什么吗?”
没等对方回答,她急急打断道:“你现在先别回答我,跟我过来看看再说。”
“……我现在看不见。”
祈归:“……”
她忍住额角跳动的青筋,哼了声不理会她半是调侃的话,领着人往前走。
不过也是考虑到对方双眼尚且不能视物,她没用轻功,走的地方也避开了一下向外支棱起来的树枝。
树林尽头的草屋有袅袅的白烟萦绕而上。
屋子的门紧闭着,但是隔着这么短距离,却已经可以嗅到屋内飘来的阵阵清苦的草药味,不用想都猜得到里头的气味定然更重。
祈归小心翼翼地将门推开就站到了外头,显然是没打算跟着一块儿的意思。
晴岚面上原本露出的那点笑意散了去,她指尖微微一动,轻轻叹了口气。
屋里的摆设很简单,想来是仓促间只来得及准备这么些,药材被散乱地拜访在各处,稍微移动一下就容易踩着细碎的渣滓,哪怕瞧不见,都能想到里头该是有多乱。
医女趴在桌前皱眉睡着,并未被这些动静惊醒。
晴岚凭着感觉寻到了大致的位子蹲下来,摩挲着抚上她的小臂。
那儿缠着的纱布比前两夜的还要厚些,睡着的人约莫是感觉到手臂上的触摸,紧皱着眉头低低哼了声。
她抽回手,低着头嗅了嗅,薄唇紧抿。
但是她到底什么都没做,像是从未来过一般轻手轻脚地退了回去。
祈归看着她带上门走得远了些,这才出言道:“你还是不打算阻止她吗?”
对方沉默着没答话,苗女深吸了口气,莫名得有股子心头火窜了上来。
“你瞧不见,那我就将她做了什么讲与你听。她……”
“拿自己当铜人试针。”
“……你知道?”她怔了下。
“我只是瞎,又不是傻。”晴岚轻轻呼出了口气,“我们对血的味道很敏锐,就算拿别的药物遮了味道,我也能嗅见……”
祈归沉默了片刻,道:“是,拿自己当铜人,就跟针扎上去不疼一样,我看再过几天她都快把自己的手扎成马蜂窝了……还有那些药,我就没见过各种配药折腾自己这么狠的大夫……”
她深深地望着面前的女子,道:“是药三分毒,习武之人身子强健,但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她现下睡着不完全是累的,也是因为短时间内服用了过多药物。”
药王谷的针法用起来其实对内力的消耗也不小,再加上外力一点点侵蚀,这样下去其实很伤身。
晴岚低垂着脑袋,良久才开口道:“我想,可是不能,而且就算我说了,也没有用。”
“怎会没有用?!她是为了你才冒这个险拿自己试针的,你可以说服她一起离开!”祈归不由提高了声音,“你们明明可以自私,又不是少了你就不行,为什么……”
她的话断在了风中。
女子抬起手,纤长的手指轻轻抵在了唇上。
祈归忽然间泄了气。
没有用,说什么都没用。这些人根本不会听。就像当初她父母一起赴死一样的,或许不是不会自私,只是为了某些东西愿意做了让步。
“不要告诉她我来过。”晴岚将手放了下来,宛若叹息般轻声道。
“她不想让我知道,那就装作不知道吧。”
不过祈归并不知道的后半句话被她埋在了心里。
有账日后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