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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她却没再看对方一眼,牵起了Amy的手,问她脸上的伤疼不疼。
那天晚上的宴会上,公爵大人受到了来自对方的刁难和质问,宴会散场后,他大发雷霆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Nancy盯着父亲手里的板子——我知道她有多害怕那东西,小时候每次被打板子,她总是会哭着躲在我身后。现在哪怕只是看着,都会觉得浑身上下被打过的地方一起隐隐作痛着。
可是这一次,她却握着拳头走上去,在公爵大人的怒火中一字一字地说:“人是我打的,爸爸。”
伯爵小姐长这么大第一次被罚跪在教堂里。
Amy哭着跪在她身边说:“小姐,我错了。”
“你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吗?”
Amy说:“我不该一句话都不说,可是我太害怕公爵大人了……他很不喜欢我……”
我站在她们身后,听到Nancy小姐尚且稚嫩的嗓音轻轻响起:“我爸爸他只是不喜欢笑,不是不喜欢你。”她又重复了一遍,像是要说服谁一般,“他只是不喜欢笑。”
我微微一怔。
都说孩子最敏感,原来是真的。
小姐大概比普通的敏感还要多些聪明,怎会不懂我当年那句“他只是不喜欢笑”其实只是在安慰她?
可是,现在没有我安慰她了,她必须要自己安慰自己,当然,还要安慰别人。
Nancy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裙,一边对Amy说:“你错在不该动手打人,你要记着,我们不能做伤害别人的事情。”
Amy不懂,“可是她先摘了别人家的矢车菊,怎么她还有理了?”
Nancy歪着头,似乎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半晌,她终于想起我还在身后,回过头来问我:“为什么呢,彼得?”
我看着眼前两个孩子,终于还是说:“因为很多事情是不讲先来后到的,小姐,等你长大就明白了。但是,善良是对的。”
Amy似懂非懂,只道:“小姐,你回去睡觉,我在这里跪。”
Nancy纹丝不动,抬头看着仁慈的玛利亚雕像,平静地说:“我们是朋友。”
唯一的,最好的朋友。
小孩子的友情没什么惊天动地,说好就好,说掰就掰,但我却在那个晚上感受到了小姐对于被关怀和被爱的渴求。
也许早在她四岁问我Freunde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我就该明白的。
她的心里很空很空,只要住进一个人,那就是她的全世界。
人生的未知性就在于,我们永远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
很遗憾的,这一次是意外赶在了前头。
小姐快十岁那年,公爵大人接到了Willebrand家的请帖。
这封请帖非同寻常。
因为Willebrand家的嫡长子,Le
ard,就是Nancy小姐日后的丈夫。
这将是两个孩子第一次见面。
小姐本人对此是没有什么兴趣的。
所以她做了一件事,一件我不知道她日后回忆起来会不会后悔到心痛的事——
她和Amy交换了衣服,自己偷偷跑到Willebrand家的后花园里玩去了。对于这件事,Amy亦是少见的激动,她从小模仿小姐的一举一动,终于有一天,可以穿上华美的衣服,以千金名媛的姿态站在众人面前了。
可怜天下父亲心,当我看到女儿穿着小礼服在我面前转了个圈问“爸爸,好看吗”的时候,我只说了一句,“好看。”
于是Amy就以小姐的名义,见了对方家的公子。
那时我觉得有些不对,听说Willebrand家的大公子比小姐大上六岁,也就是说,他该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可眼前的男孩,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深邃的五官,金黄色的头发,深蓝的眼睛,典型的西方面孔——听说Le
少爷的母亲是东方人,黑头发黑眼睛的,看来他的长相真是彻头彻尾地遗传了他的父亲。
所有的悲剧,都从这里拉开了序幕。
正如同我没想到Nancy小姐在后花园里遇见了谁,Amy也没想到,她会在第一眼就喜欢上了面前这个金发碧眼的少年。
回到安温园里,破天荒的,Amy没有和小姐叽叽喳喳到半夜才肯休息。
她是哭着跑回来的,边抹眼泪边问我:“爸爸,是不是我一辈子都要捡Nancy剩下的?有些时候还连捡都捡不到!”
我很奇怪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Amy哭得更伤心了,“她说她不想和Le
ard结婚,因为她在Willebrand家的后花园里遇见了一个混血少年,他们聊得很开心,她还喜欢上了人家。爸爸,你告诉我,为什么她看不上Le
ard却可以和他结婚,而我永远只能仰望一个Nancy根本看不上的人?”
“她从来就不懂什么叫求而不得,她也不知道珍惜,她要什么就有什么,谁让她生来就是尊贵的伯爵小姐!”Amy一直哭,一直哭,哭得累了,才睡去了。
我关了灯,回到床上,抱着朱蒂问她,女孩子之间的友情到底是什么呢?可以为了个一见钟情的少年而在一夜之间崩塌?
朱蒂想了想,反问我:“你确定崩塌是在一夜之间发生的吗?彼得,你真的认为Amy从小模仿Nancy,只是因为她们是朋友?”
“不然呢?”
“我们的小Amy,她很自卑。”朱蒂说,“你知道,虚荣和嫉妒是可以毁了一个人的。这些矛盾不是毫无征兆的,它可能在平时就埋下了隐患,只不过Amy将它掩藏的很好,她们又始终没有什么足以点燃导火索的利益冲突。毕竟两个处在不同高度的人,很难做朋友。一个低头就像是施舍,一个抬头就像是仰望,这样相处下去,久而久之,都会累。”
“可是Nancy小姐对我们Amy很好,她是真心把她当成好友。”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多少都是由供求关系决定的。”朱蒂道,“对于Amy来说,Nancy是个让她嫉妒的人;但是对于Nancy来说,Amy是她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所以在这段‘友情’里,是Nancy更加依赖Amy,自然对她很好——当然,也不排除是因为Nancy小姐本性善良,对谁都好。”
我不清楚这件事到底是不是朱蒂所说的那样。
因为第二天,Amy像个没事人一样回到了安温园。
但我却隐隐感到了不安。
附近镇子里赶集市的那天,我从某间铺子里买完东西出来,看到Amy在街角和几个抽着烟的男孩子说话,Amy背对着我,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看见其他几个男孩脸上都是痞痞的坏笑。
他们是镇子里出了名的不良少年,我当时觉得很愤怒,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欺负我女儿?
当我板着脸疾步走过去时,他们脖子一缩就溜得没影了,大概是知道我是Leopold家的大管家,不敢轻易招惹。
我顾不上追他们,赶紧问女儿:“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Amy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却还是喏喏地回答:“没、没有……爸爸。”
心里惦记着公爵大人交代的其他事,我便也没太注意她的蹊跷。
一周后,Leopold家发生了一件大事——
Nancy小姐失踪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时间就想起了Amy不对劲的脸色,疾言厉色地质问她,她愣了好半天,突然哭了。
“你从来没对我凶过,为什么要为了别人家的女儿对你自己的亲生女儿这样说话?”
我怔了怔,努力平心静气,“Amy,你知道Nancy小姐是什么身份,她从生下来没受过半点苦。她不见了踪影,这是多大的事情,你明白吗?”
我怎么会试图和一个11岁的孩子讲这些?
正当我懊恼地准备差人去找Nancy小姐时,Amy突然抽抽搭搭地说道:“就是因为她生下来没受过半点苦,我才想让她受点苦。不然她永远也学不会珍惜。”
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是我,我让那些混混们把她带到郊外的鬼屋里吓吓她!”Amy道,“她不会有事,最迟今天晚上就回来了!”
我一瞬间无法准确界定自己的心情。
眼前的女孩让我觉得陌生,我甚至不受控制地抬起手狠狠抽了她一巴掌,“Amy,你是不是疯了?Nancy小姐做过一丁点对不起你的事情吗?你不记得她这些年来给过你多少零食、玩具了吗?你不记得当年她为了你挡板子、陪你跪了整整一夜的教堂吗?她还叫你不要伤害别人!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我怎么会教出这样的女儿!
Amy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慌张,无措又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