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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先市,原名“罗津、先锋自由经济贸易区”,因为地理上同时毗邻中国和俄罗斯,一直施行着全封闭式管理,是朝鲜最重要的外贸港口之一。
他们上岸的地方在图门江以南,是一片地势狭长的半岛,位于罗先市的东北角,爬上山头便能俯瞰整个市区。
只见四周群山环绕,延绵的山脉蜿蜒起伏,沿着海岸线形成一道天然屏障,把罗先市整个儿包围起来。每处制高点上,都能看到荷枪实弹的人民军,俨然比朝俄国境线上的守卫更加严密。
正对半岛的山头上,高倍望远镜来回逡巡,确保将一切尽收眼底,绝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岗哨里的哨兵视线往复一轮,大概有数十秒的时间差,刚好够他们浮出海面、爬进荒滩外的密林间潜伏下来。
意识到先前可能犯下的致命失误,林东权堪堪吓出一身冷汗,无比庆幸自己听从了宋琳的安排。
和想象中的朝鲜景象类似,罗先市中心没什么高层建筑,街道笔直宽阔,却始终空空荡荡,零星有些待建工地散落街边,显得十分萧条。
市区周围还有大片未开发的农田,恰逢冬日农闲,放眼望去根本见不到几个人影。
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和“经济”、“贸易”无关,跟“自由”更是隔了十万八千里,仅凭城市本身的发展水平判断,朝鲜将罗先设为特区,显然有自欺欺人的嫌疑。
然而,就在这座半岛的东南端,坐落着一栋极尽奢华的建筑物:欧式复古设计、雕梁画栋的金裱、花样繁复的栏杆、高大笔直的罗马柱,以及褚红色大理石覆盖的墙面,处处都显示出与周围环境的格格不入,特别是与市中心的萧条形成鲜明对比。
但凡有车辆从边境海关过检,猛踩油门便直冲此地而来,留下一路风尘笼罩着沿途空气。
“赌场。”顺着他眺望的目光,宋琳介绍道,“东北亚最大、最豪华的赌城,可以同时容纳上千人参赌。”
林东权皱紧眉头:“朝鲜也有赌博牌照?”
受到儒家思想的熏陶,即便腐化堕落如韩国一般,赌博也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更何况如此明目张胆的大规模赌场。
“整个东海半岛都属于一家香港公司,”宋琳跺了跺脚下的土地,“赌场也是他们的,只有外国人能够入内参赌——进出罗先的第三国公民不需要签证。”
林东权恍然大悟,明白了之前偷渡朝俄边境的原因:若选择中朝边境,不仅要面对严格的边防检查,还得担心如何在朝鲜境内潜伏;波西耶特湾到东海半岛之间没有航道,被发现的可能性极低,进入赌场后只要装作赌客,就能伺机脱逃。
原本神秘而封闭的北朝鲜半岛,就这样在他眼前徐徐拉开了帷幕。
“换衣服吧。”
下山的路就在眼前,宋琳将最后的一个防水包扔过来,毫不避嫌地开始宽衣解带。
林东权早已习惯了不把对方当做异性,面对此情此景还是咽了咽口水,尴尬地转过头去。
丛林掩映中,两人迅速换掉御寒衣物,穿上各自的装扮。
脱掉湿漉漉的潜水服,穿上久违的衬衫长裤,仿佛顿时回到了文明世界。接下来的羊毛外套虽然样式老土,但勉强还在能够接受的范围内。然而,厚重的皮草大氅、金灿灿的粗链子、砖头似的皮带扣……即便不照镜子,林东权也能想象自己现在的烂俗模样。
只见宋琳也没比他好到哪去:紧身裙、高跟鞋、烈焰红唇,全身上下透着一股浓浓的艳丽气质,笑起来却依然令人移不开视线。
换下的装备被装进袋里,深埋入土——林地间少了两个潜伏者,多出一对土豪情侣。
女人裹紧肩头的雪白狐裘,一步一款地走过来,半挂在他身上,用半生不熟的中文道:“林老板,我们走吧?”
林东权本能地打了个哆嗦,同时明白他们这是要装成赌客混进赌场。
远处的中朝边境海关依然繁忙,越境游客们络绎不绝,各式车辆直奔赌场而来,最终停放在山脚下的空地上,排列得密密麻麻。
尽管这些人的目的十分明确,表面上却还要组团、观光,在导游的带领下参观东海半岛,最终将赌场作为景点之一,入内“游览”。
山坡上,偶尔会有个别游客独自行动,导游也并未刻意阻拦——半岛的另一边只有荒滩和悬崖,他们相信没人能够从这里逃脱。
换装完毕的两人很接地气,毫无障碍地混进散客中,自然而然地成为旅游团的一员,十几分钟后便来到了山脚下。
靠近赌场时,偶尔会有一两个保安或服务员出现,迅速地扫视几眼,然后就移开视线,不再打探。
那些保安身上都有配枪,除了身着赌场制服外,脸颊上泛着独特的蜡黄色,不像香港人,倒像是朝鲜本地人。
听到林东权的猜测,宋琳微微一笑,低声道:“他们是人民军边防部队的精锐,在这里设有暗哨,专门防止朝鲜人混进赌场。”
劳动党设立自贸区的目的,显然不是让本国人染上恶习,而是要通过赌博套取外汇。像赌场之类鱼龙混杂的地方,必然也要严加防范——如果说,罗先是朝鲜的国中之国,赌场所在的东海半岛,就是这里的城中之城。
尾随着旅游团,两人离赌场越来越近,已经能够听到那一阵阵的喧哗声。
只要能够进入场内,香港资方就有义务保护他们的安全,即便是为了赌场的名声,也不可能允许朝鲜人采取任何过激行为。
胜利近在咫尺,林东权的手心却开始冒汗,就连脚步也摇摇晃晃,几乎随时有可能倒在地上。
他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抖着声音继续追问:“如果有外国人从赌场里出来呢?也会受到阻止吗?”
言谈间,成群的游客挤进狭窄的大门、通过隐蔽式金属探测器、受到迎宾小姐的热情欢迎。赌客们一个个摩拳擦掌,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似乎已经预感到那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宋琳抬手,示意眼前的金碧辉煌:“你觉得,会有人愿意从这里面出去吗?”
先前在日本的时候,林东权负责搜集外围信息,扮演富家公子的角色,驾驶着高档跑车,出入各种高大上的场所,自认为也算见过世面了。
万万没想到,竟会被朝鲜境内的赌场所震慑。
富丽堂皇的吊灯从头顶宣泄,如同银河天降般,将整个赌场映照得明亮而舒适;鎏金浮雕布满四周墙壁,渲染出纸醉金迷的氛围,令人身处其中便忍不住躁动起来;空无一柱的高挑大厅里,数百张赌桌铺陈排列,每张桌子前都坐满了兴奋的赌客;面容姣好的荷官、训练有素的服务生站在大红色的长毛地毯上,昂首挺胸如雕像般精致。
他缓慢地吸进一口凉气,看着眼前的浮华景象,完全无法言语。
“这里除了砖块之外,所有东西都从欧洲走海路运输而来,耗资数亿美金。”替对方脱下大衣,随手转交给门童,宋琳再次扭着身子走过来,“结果不到一年就赚回了全部本钱。”
环顾四周,林东权的语气里依然充满了难以置信:“首尔也有华克山庄,但和这里完全不能比。澳门……不,就连拉斯维加斯都不会如此夸张。”
“中国禁赌,周边国家都在打人民币的主意。想吸引赌客来罗先,当然要舍得下本钱。”
脱掉狐裘后,女人的身体包裹在紧身裙下,显得格外凸凹有致,与赌场的穷奢极欲相互呼应,迅速融入到周围的环境中。
她挽住林东权的手臂,十分自然地漫步在一张张赌桌间,像个挑剔的掮客,尽心为金主寻找最好的风水。
场内安保果然由香港人负责,不像门外的暗哨那样警惕,却也足够精明。
屡屡和他们错身而过,林东权都差点喘不过气来,幸亏得到宋琳的扶持,方才没有露出马脚。他怀疑再这样转悠下去,精神紧张造成伤口崩裂,自己就该直接栽倒在赌桌上了。
最终,两人来到中庭,将满场的热闹喧嚣抛在身后,自顾自地站定。
“怎么办,林老板?”宋琳俏皮地眨眨眼睛,偏头问他,“没什么合适的位置,感觉也不太好……”
林东权很想跪地求饶,却也只能苦着脸接话:“我的感觉比你更糟。”
听闻此言,她笑眯眯地比了个响指,将一枚特别的筹码递给服务员:“要不然,还是先上楼休息一下吧?晚点再来碰碰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