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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河西(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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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西(02)

    二十几个小时后,飞机落地。

    夏秋出机场时恰好是晚上九点,巨大的时钟报幕声回荡在耳边,震得人心底一抽。她揽进外套,拿手机搜寻提前联系好的民居,可手机不通,网络限制。

    夏秋拔了电话卡,懊恼地丢在路道口上,想伸手打车直接去找时,仓皇得不知是伸出拇指还是直接挥手。

    心凉半截,过客匆匆,也没人可以询问。

    幸好夏秋口语不赖,在入夜前还能找到住处。

    民居太太是何知渺曾经的房东,年逾五十,体型微胖,满头金亮的丝发,一根白发也没有。她穿着带印蓝碎花的长裙坐在门前,外面套着的黑色风衣亚在腿上。

    夏秋看得仔细,连连想起民国时候的女特工。姿态清傲不说,更多的是用一双深沟的眼就能将人看穿。

    夏秋不敢造次,走过去微微鞠躬,道了声晚上好。

    “你可以叫我玛格丽特太太。”

    房东太太起身,夏秋才发觉她那身风衣对她而言,实在有些长,但还是郑重地叫了声“玛格丽特太太”。

    “欢迎你,小姑娘。”

    “谢谢您。”

    “要是不介意,你可以跟我一起住在二楼。”房东太太指了指隔壁家的栅栏,“一楼的房间也很舒适,总能照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当然,如果是好天气的话。”

    夏秋摸不准独居老人的心思,但她不自觉想到慈爱的外婆,便应道:“太太我跟您住二楼吧。”

    “哦,再好不过。”房东太太又坐回原来的位置。

    闭目养神,轻声说:“洗个澡,吃点东西吧,今夜真舒服。”

    “好的,那我先进去了。”

    夏秋进门后才松了口气,幸好,幸好,她还能说清自己想表达的意思,不至于太生分。

    但这位优雅的老太太也未免太宽心了些,就这样放她一个外国友人进家门,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和财物。

    夏秋往门外瞥了一眼,暗自感叹。

    房东太太果然还是之前的姿势,面色也十分满意,夏秋拖着行李上楼,只点开了自己房间的灯,不敢四处乱看。但凭着楼下不清晰的灯光,夏秋能感觉到这是个爱干净,注重生活品质的老太太。

    比如她的窗前、桌边都有新鲜的花束,厨房里的道具规格不一,跟碗碟一起摆放整齐。还有布艺沙发上的羊毛毡,黏着可爱的花球和绵羊,应当是手工制品。

    不论怎么看,都很像何知渺会喜欢的姿态。

    夏秋草草冲了个澡,打开电脑与何知渺视频,他昨夜近乎没睡,胡茬倒是都刮干净了,但眉眼的倦容和担忧却遮掩不住。他问:“还好吗?”

    夏秋鼻酸,认真点头道:“都好,没出什么岔子。”

    只是几十个小时没见,两人对视却真的仿若隔了千山万水,何知渺不说话,夏秋也沉静着。

    就像此刻窗外的天色,清晰明朗又飘远不定。

    何知渺暗哑着声音说:“照顾好自己,我等你回家。”

    夏秋手撑在脸侧,难过地拨了拨头发,强忍着眼泪挤出一个笑容,“很快的……我……”

    “别哭,你看我们还是每天都能见面。”

    夏秋点头,咕哝了句“我很想你”。

    何知渺也想回应,说“我想你想得快要疯了”,可是他不能,夏秋可以撒娇哭闹,那是因为有他撑着她的喜怒哀乐。但他不能示弱,不能让思念侵蚀肌肤。

    聊了好一会儿,楼下传来声响。

    夏秋一惊,本能地跑到门边把门锁上,坐回去时迎上何知渺的笑言,“别害怕,她是个很有趣的老太太。”

    “可是——”夏秋小声说,“她穿了件男式风衣。”

    “正常,每到夜色好的时候,她总要穿上那件衣服。”

    夏秋好奇,“为什么?”

    “那是她爱人的风衣。”

    玛格丽特太太年轻的时候是一位杂志专栏的特约作者,她极其擅长写些男人之间的故事,大到权谋、野心,小到事业、情/人和利益纠葛。

    说是全部来自于她听来和杜撰的故事,没有任何指向性或是讽刺意图,但不少民众还是愿意在茶余饭后,读上几分钟便拿来同名人一一对应。

    难免得罪了不少人,生命处在流亡荒诞之中,可爱情却不期而至,玛格丽特太太去了南部小镇,对她这个人格外好奇的年轻学生,也去了小镇。

    同一落脚点,却在年纪和背景上的差异分道扬镳。

    玛格丽特太太那时候毫无婚姻家庭的需求,她独爱一个人飘飘渺渺在天地间,如同一颗种子。

    到哪里都好,仅仅靠着馈赠就能发芽。

    年轻学生小她八岁,连高中都还没有毕业,他喜欢她描绘的那个世界——雄性激素充斥着整个空间,博弈和较量不存在于彼此,只限制于女人。

    对手多强,就该庆幸自己有多厉害。

    玛格丽特也很喜欢看他兴致勃勃的样子,也很喜欢从他的少年意气中找寻灵感。跟年轻的男孩在一起,她变得无所畏惧。他们能做很多意想不到的事。

    他们可以彻夜不眠看谁先喝醉,可以卧躺星空诉说儿时的梦想,也可以兴致来了就躲到水底做/爱。

    年轻的身体充满了求知欲,他什么也不会,可她什么也不愿意教给他。但玛格丽特脑子是清醒的,她从没有真正被充满过,只是她愿意由着他胡来。

    探索了一次又一次,总算还是有点进步。

    可玛格丽特却在这时穿上衣服,亲吻着男孩说:“你的暑假结束了,该回去上课了孩子。”

    男孩戏谑十足,冷冷道:“我只想上你,不想上课。”

    玛格丽特也不生气,只是笑说:“我需要走过千山万水,才能找到一个值得写的人。或许你会被写进故事里,或许我会让你成为一个悲壮的英雄,但我不会停留。”

    男孩愤怒地袒露身体,硬生生给了她从未有过的冲击,用少年最赌气,最原始的雄性征服欲去驱使身体。

    在她耳边低唱:“我是你的王,你是该被征服的人。”

    我是你的王者,你却不是我的奴。

    我想让你臣服脚下,却又把你捧在心尖。

    我进去了,才有真实感。

    ……

    夏秋听得入神,为戛然而止的故事着急,“后来呢?”

    何知渺顿了顿,说:“后来那个男孩回去上课。”

    “啊?”夏秋惊呼,“怎么会——”

    “飞机失事,他成了她故事里的最后一个主角。”

    也是玛格丽特生命中最简单却最难忘的故事。

    何知渺感慨:“其实玛格丽特不见得多爱那个男孩,很多时候的喜欢只是一时冲动,生理作用使然。”

    “可是他过世了。”夏秋说,“断了后续。”

    何知渺苦涩地笑笑,“惦记了一辈子的人,其实可能只是因为自己再也找不到跟他的后续了,反倒看不开。”

    夏秋说:“知渺叔叔——你今天很感慨啊!”

    “嗯,我今天陪我爸去修墓了。”

    “你妈……”夏秋改口,甜甜一笑:“妈妈好吗?”

    何知渺心里一暖,点点头说“一切都好”。

    随便聊了几句夏秋就该睡觉了,可她倒不过时差,又被玛格丽特太太的故事戳到心坎儿。她还在花园独坐。

    不知是哪里来的情怀,夏秋竟然打开窗,突然哼唱起:

    你曾经对我说,你永远爱着我。爱情这东西我明白,但永远是什么。姑娘你别哭泣,我俩还在一起。今天的欢乐,将是明天创痛的回忆。

    ……

    爱情这东西我明白,但永远什么。

    爱情又是什么呢?夏秋边唱,边关了灯,边看人。

    她知道何知渺也听得清,房东太太也在眯眼赏味。

    夏秋的心情,一下子平静下来。

    对柏拉图来说,爱情大概就是得不到的麦穗。

    走在无法回头的麦田中,东张西望寻找到最饱满的那颗麦穗,却因前方总有更好的而一无所获。

    这是夏秋儿时听过的爱情。

    那么婚姻呢?亦是如此。

    仍然是无法回头的一趟人生路,仍然是当年的少年,可是这次是砍一棵树,连根拔起的那种。因为有了“空落落”的爱情,所以趋利避害的人,学会了自我保护。

    于是,不好不坏的一棵树,就砍下来。

    这是婚姻,是不好不坏。

    歌声还飘在风里,夏秋却倏然笑了起来。原来这世间,爱情和婚姻有人懂了,只剩时间足以拥抱人生的寂寥。

    好在,她有何知渺这个有趣的人。

    余生大抵是不错的吧。

    何知渺那边来了电话,夏秋示意他快点接。合上电脑,只留一个小的窗缝等风来,平躺着床上,夏秋看着自己的被褥上的碎光,才发觉自己一身是月。

    .

    何知渺接通电话,目光还挺停留在通话多少分钟的结束页面上,蹙眉说:“若愚舅舅,您还有事?”

    电话那头来势汹汹,“当然有事!陈若愚妈妈那些钱到底是怎么来的你自己心里清楚!这么多年了,你也不给我们一个交代,你良心上过得去么?”

    “我没什么好说。”何知渺淡淡说。

    “现在陈若愚也大了,我不跟你玩虚的!要么你把所有钱都拿出来还给我们家人,要不就等着撕破脸法院见,我一直觉得当年的事情不那么简单……”

    “嘟嘟嘟!”何知渺挂了电话。

    丢开手机,心烦意乱地翻看文件,懒得理这些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