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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末,春节至。
许霜降随陈池回陈家过年。
“剪一剪,不然到处乱攀。”
婆媳俩站在后阳台,汪彩莲拿着剪子修三角梅的枝,许霜降陪着在一旁叙话。
“霜霜啊,你现在这个工作单位里有没有三角梅?”
“有,年前已经卖了一批。”
“这个花不香,开起来好看,我们家这株都好些年头了,左邻右舍都来讨根枝,后面那幢楼的赵伯妈插到提桶里都活了。我跟你爸爸说,不能都给了别人,留一截好的,等霜霜回来,要是喜欢的话,也包一根枝回去。你爸就说我出的主意不靠谱,霜霜哪有时间料理,光管单位里的花草都忙得不行了,听池儿讲,你每天回家也要七八点了。”
“嗯,公司的事比较多。”
“唉,你们年轻人都要拼事业,天天这么晚回家,吃不好睡不好,时间长了,可怎么得了?”汪彩莲叹道,侧头打量着儿媳妇,“霜霜,妈妈怎么觉得你最近瘦了?”
“没有吧。”
“有,你大前天到家,妈妈就觉得你瘦了,都是工作太辛苦了。”汪彩莲正要再开口,客厅里的电话机响起来。
“我去接。”许霜降勤快地跑过去。
“嫂子,你们早点过来嘛,磕磕瓜子再吃饭。”顾四丫说话蹦儿脆。
“陈池陪他爸爸到街上看电视机去了。等他们回来,我们一起过来。”
“小姑姑家来催啦?”汪彩莲跟到客厅,推开窗户往楼下张望。
许霜降看得心惊胆战,她婆婆那生铁大剪刀还握在手里,戳起在窗台上,她赶忙道:“妈,你小心别……,”大过年里,可不能随性冒出什么词说婆婆,她吞了下半句,改道,“他们一会儿就回来了。”
汪彩莲没在小区大门口方向望见陈池父子俩,回身埋怨道:“你瞧瞧这爷俩,说个风就是雨,我昨天晚上提一句,家里的电视机修过一回,池儿就要换一个。换一个也不是这样换的,总要打听打听现在流行什么品牌,口碑各自怎么样,他什么都不打听,就直接窜街上去了。你爸也是,还帮腔说反正没事,就去看看,把池儿撺掇得更起劲了。”
“换一个也好,这个都用旧了,电器修过后一般撑不了多长时间,还会毛病多。”许霜降说道。
“那等正月过了,我和你爸在家闲着,慢慢看吧,你们才回来几天,平时一年忙到头,就过年才能歇一歇,买电视机急什么嘛。”汪彩莲一边唠叨一边笑,从茶几上拿起一个橙子,“霜霜,吃个水果,妈给你去切。”
“我不吃。”
“就是买回来给你们吃的,吃一个。”
许霜降温顺,也不和做惯思想工作的婆婆多推辞,叫吃就吃。婆媳俩切了八瓣橙子,放在托盘里,又在客厅里唠了一会儿磕。
“这俩父子真是,还不来。”汪彩莲将橙子皮收拢起来,慢慢地摩挲着,“这些放在旮旮角角,吸吸味儿最好了。池儿小时候就爱把橙子皮揣兜里,说要闻香香,我那会儿厂里工作忙,忘了翻他的兜就把他的罩衣泡水里浸着,等我上完班回来洗衣服,一摸里面,橙子皮都泡烂了,又是急呀又是气。”
许霜降听着婆婆像说故事一样娓娓道来,轻声笑。
“这一晃呀……”汪彩莲笑呵呵地感慨,“当初他啥也不懂,现在长得比他老汉还高伟,成了家,讨了好媳妇儿。”
许霜降受了婆婆的赞美,牵起嘴角。
“当年养他,吃穿不用说,大家的生活条件都差不多,小孩子,胃口细,也就是大人少吃一口两口的事儿。只是池儿爱淘气,可把我和他爸爸累着了。妈妈生池儿生得晚,他那么点点小,包在蜡烛包里倒也好抱,能走会跑之后,我跟在他后面就要气喘吁吁,一同送孩子去厂里幼儿园的那些妈妈同事,比我年轻,哪个孩子要皮,拎起就喝斥,嗓门大得把小孩子一下镇得老实了,妈妈呀,到底吃了年纪大的亏。”
许霜降心头一动。
汪彩莲继续道:“年纪大,气血亏了一时半会难补,当年池儿的外婆看我使不出多少力气,就说,池儿要是能早生个几年,我这些头疼脑热呀,恢复得就会快。妈妈当时幸亏有池儿的外婆来帮忙,所以说,家中有老,就不用愁到哪里去,人多力量大,老古话说得好,小孩子生了就好养,不用担心。”
许霜降噙着柔顺的笑容,默不作声。
“妈妈算算你们年岁,也是差不多……”
汪彩莲的中心意思还没点出,电话铃响,她停了话头,一看来电显示,就笑:“你小姑姑肯定又要来催了。”
果然陈松安在电话中热情再邀:“嫂嫂,你和霜霜先来嘛,我给哥哥打过电话了,他们俩父子也要从街上回来了。”
“好好好。”汪彩莲放下电话,瞅瞅文文静静的儿媳,亲热地牵起许霜降的手,“走吧,我们不等他们爷俩了,先去你小姑姑家。”
婆媳俩下了楼,汪彩莲人缘好,小区里的樱花树道上才走了没几步路,就不断有人迎面招呼:“汪孃孃,新年好。”“陈伯妈,新年好。”连许霜降都跟着被人家牵的小娃儿软绵绵叫道:“陈婶婶,新年大吉。”
走走停停搭话间,许霜降一回头,见陈池和他父亲从路那头过来。
冬天的阳光就数此刻开始大好,白白地暖暖地,透过樱花树的光枝桠洒下来。
许霜降望着越走越近的陈池,不知为何,总有恍惚之感。
“池儿,你们回来啦。”汪彩莲匆匆和熟人扯两句道别,眉开眼笑地拂拂陈池肩上并不存在的灰。一家人便并作一处,前往顾四丫家。“电视机看得怎么样?”
“已经买了,后天送到。”
“什么?”汪彩莲差点顿足,“哎呀,叫你们办事,就这样毛躁,你街上逛一圈,怎么就买了呢?”
“我和陈池都挑过的,买都买了,送到后你看就是了。”陈松平知道老妻这买东西啰嗦的性格,不以为然道。
“妈,你放心,你一定会满意,我和爸看了样机,画面质量好,还有智能。”陈池大咧咧地揽着汪彩莲的肩膀,走路故意微微晃着。
汪彩莲笑得眯起了眼角的鱼尾纹,拍上陈池的肩膀:“你还当妈年轻着呢,妈这把老骨头都被你晃散架了。”
“我妈当然还年轻着呢,刚刚不还是有人说你头发黑亮亮的精神好?”
“哎呦,刚才这人啊,是你高叔叔的小儿媳。”
“哪个高叔叔?”
陈池给他妈妈勾肩搭背这姿态,换在他读书那会儿,陈松平早就板起脸说他没形没状了,这些个年,儿子成人,一年见不到几回,陈松平态度越来越软和,此时瞅着娘儿俩叽叽歪歪,也由得他们去,还给陈池梳理:“你忘了?高叔叔是你妈那个车间的,以前他家得了一只鸡公,你上他家去讨两根鸡毛,说要给芳怜做毽子,把他家的鸡扯得秃了一片。我们厂子搬迁,他要等他分厂的老婆,后一批才搬的,你当时都住校去了,基本就没见过,所以陌生了。”
陈池嘻嘻地恍然大悟:“那只鸡呀。”
许霜降走在汪彩莲另一侧,瞅瞅陈池和婆婆亲昵的模样,隔了一拳距离,含着笑听陈池和公婆一家子聊这些她不太知道的旧事,视线落在脚尖前的水泥板路上,微微地开着小差,忖着婆婆终于也催生小孩了,不知陈池会有啥反应。
他好像对孩子没有很大的渴望。许霜降记得,陈池刚从杭州换工作回来时,他说买房生孩子这些事缓两年,如今恰是两年整了。房子不提了,钱都投给顾一惟了,孩子么……,许霜降自己也没动力生,生了要好好养的。
大年初二,到此时为止,仍是一个比寻常日子更欢喜更轻松的节日,许霜降甚至在心里准备好了,照婆婆这性情,思想工作断不会做一半停下了,去顾家吃完饭后,婆婆大概会觑个时机,拉着她和陈池继续唠嗑,或许再拣一件陈池的童年趣事,迂回着讲小孩子的可爱,然后让他们赶紧生孩子,到时候她就不吭声,让陈池去应对他亲娘。
顾四丫家住得高,汪彩莲爬楼有些气喘,陈池便扶着她慢慢上楼梯。许霜降自动落在他们身后。
“霜霜,你和你爸爸先上去吧。”汪彩莲回头道。
陈池也这样交代:“霜霜,你走前头叫开门,我和妈跟上来。”
许霜降点点头,越过了母子俩,和公公陈松平打前锋。
门铃按下,墨绿色的铁门立即被打开。“哥哥,霜霜,你们来了,快进来坐。”陈松安热络地招呼着,“嫂嫂和陈池呢?噢,在后头呢。芳怜,芳怜,舅舅一家人来了,快泡茶。”
“来了,来了。”
从顾四丫的房间中,一前一后走出两个姑娘。
“舅舅新年好,”顾四丫脆生生道,“嫂子,新年好。”
“新年好。”许霜降回道,目光友善地望一望顾四丫旁边那个女孩。
那女孩一直弯着嘴角,冲许霜降甜甜一笑。
“哎哟,嫂嫂来了,嫂嫂,你累吧?快进来。”陈松安朝楼梯口喊道。
门口又是一轮相互问候,寒暄声中,许霜降听见陈池一声:“黛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