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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不台、木华黎、鲲鹏同属金帐武士,所谓家法,就是以酷刑对待叛徒,至死方休。
但因金宋两军正在不远交戈,此番对鲲鹏的处置应因地制宜,手起刀落给他个痛快。
当是时,鲲鹏已万念俱灰、完全没抗辩的意愿,本也不可能逃得过速不台的刀势。恍惚间他两耳失聪,头晕目眩,其余一切都不清楚,只记得有几道强光先一撇、再一捺,在他的脸上、给他的人生划出个大大的“×”……突然又砰一声响硬生生穿破耳膜,直将他惊回魂来,却迅即震晕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再睁开眼。世界彻底安静了,他呆呆躺在地上。望着雨停后滚滚来去的天云,它们很薄,很虚,很快,形状有时候会变得像狗一样——果不其然,“白云苍狗”。天色大亮,兄弟们都离去了,只剩我一人还在原地……
奇怪,我为何没死,好像身上是干的,怎么我刚刚没被雨淋吗?
鲲鹏一骨碌爬坐起,这才看到有个黑衣男人,沉默在侧等着他醒,适才应该给他遮过风挡过雨。那点雨对那个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如果浇在心灰意冷的鲲鹏身上,则必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醒了。”那人本该是敌人,可鲲鹏对他一点戒心都没有,鲲鹏就知道他不会害自己。
然而鲲鹏还是很尴尬,一边泪在眼眶打转,一边不自觉往后缩、保持距离:“怎么,是你,救了我。”
“不是。是我徒弟,辜听弦。”林阡告诉鲲鹏,木华黎处决鲲鹏时,适逢辜听弦闻知中部有变、从州西分兵来援,彼时林陌和郝定尚在胶着,故而这两方面军都比辜听弦晚到一步。
许是鲲鹏命大,辜听弦本还因为鲲鹏骗林阡而对之百般厌恶,怎料一到场就望见这党同伐异、众矢之的的情景,旧景重现,触景生情,他毫不犹豫在速不台刀下抢下了鲲鹏的半条命。
后来这地方曾陷入一片混战,但鲲鹏一直在短兵相接里浑噩不醒、由于辜听弦下令庇护而只受了轻微的踩踏之伤。
“辜听弦,他看我可怜……”鲲鹏堪堪站起,背朝林阡,踉跄往远方去,“于我有救命之恩,却彻底令我、自此无处去……从今往后,我什么身份都不能有了,空有……”哭喊如疯,长歌当哭。
话未说完,冷不防脑后生风,鲲鹏本能应激,转身飞刀格挡,另一只手则稳稳接过另一个来路上的暗器……那好像不是暗器,而是……一壶酒?
“喝口。”林阡当然不是偷袭。试他刀法而已。真要用力打,鲲鹏几条命都死不起。
鲲鹏也了解这一点,刚好又饿又冷,索性仰头痛饮。这口一下肚,反应着实快,热得内脏在哪都感受得到。好酒,好酒,再喝一口!忘乎所以的一刹,倏然被林阡的又一句话击穿心防:
“什么身份都不能有——我徒弟,做吗?”
鲲鹏瞬然喝呛,刚死里逃生,又英雄失路,如何可能理智抉择?只能靠连连咳嗽来掩饰、逃避。
“我知这有些乘人之危,但不会逼你敌对旧友——只跟我学刀,不去上战场,如何?”林阡直抒来意,“我也不忍心,看你空有这习武的根骨、听说还怀有锄强扶弱的抱负?”鲲鹏这言行举止太熟悉了,多年前,吟儿给他表现过的“价值缺失”!
平心而论,鲲鹏怎可能不被打动,他原本就觉得自己不适合战场,尤其在见过林阡的刀法之后。
欲言又止:可是,林阡,你总得让我缓缓,让我在一个平静的心情下,反复思考,而不是一时冲动!
鲲鹏在蒙古,也是有家眷的啊。幸运的是,木华黎应该不会对塔娜怎么样……
“不过,习武之人,最重是德。有武德才能胸襟开阔。”这时林阡又说,“你得保证,你师父确实不是茂巴思,否则……”
林阡明明没逼鲲鹏,鲲鹏也正在措辞婉拒的过程中,但听到这句感到林阡好像想反悔,他竟不由自主马上追回头:“不是!茂巴思真不是我师父!他害死我师父,这我没骗过你!”
一口气说完,鲲鹏脸通红。
“好,那我就收你了。”林阡一脸的自以为是,好像鲲鹏理所当然就是他的人。
话声刚落,就转身要带鲲鹏走:“走吧。”
“啊。我,我还没……”鲲鹏一愣,我还没答应留宋军呢。
“顺路去你大师兄的驻地,谢过他。”林阡笑而大步回头,揽他肩背给了点动力。
“顺、路……”鲲鹏喃喃念着,这笑容能让人魔怔。
林阡对于降伏鲲鹏是极其笃定的,哪会容许鲲鹏有时间考虑?开门见山、以退为进,双管齐下,无论怎样都要拿下——
蒙古散兵突然传出内斗,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关键还涉及内鬼、叛徒,木华黎不可能放任不管;如果外力未救,鲲鹏死路一条。
在听闻辜听弦捷报后,一方面林阡爱惜鲲鹏武功和人品,一方面陈旭想借机攻心痛打落水狗:“既然听弦已救鲲鹏,主公务必将之劝降。一来,教木华黎感到此消彼长,我要见他身为军师、一蹶不振。二来,鲲鹏九死一生投宋,蒙古军心虚、自危,接下来他们所有的密道都不敢再用。”
“然而,这出内斗,会否是他们演出来的?会否鲲鹏是他们安排给我们的内应?”辜听弦救虽救了,却因为鲲鹏曾骗过林阡,而不敢全信。
“内斗是真。”陈旭摇头。
结合惊鲵、转魄的情报,若对苏赫巴鲁和鲲鹏的斗争做个简单的侧写,情节如下:
鲲鹏是个略有心机、但有底线的家伙,素来揣着明白装糊涂,对木华黎拍足马屁;苏赫巴鲁却相反,再三靠猜战略抖机灵,以求获得木华黎的赏识。两人之间存在一定的竞争关系,但是因为彻辰同样优秀而得以缓冲。
彻辰却在芥子川面对林阡刚烈地自刎,这无意间预热了鲲鹏和苏赫巴鲁的针锋相对。
苏赫巴鲁对鲲鹏动杀念,应是一瞬间的事——
“谁会比你和林阡亲,一口一个师父嘴甜,要疑也先疑你了。”“那不是为了骗林阡吗!疑我?真寒心!你当林阡的顺民才容易日久生情!”那一刻,依仁台和鲲鹏互开玩笑,依仁台时不时地摸摸鲲鹏的光头,苏赫巴鲁则面无表情望着他俩……
一来,依仁台的归来提醒了苏赫巴鲁:木华黎一向认为情报是战争的第一要诀,他最看重的就是蒙谍;“天地玄黄”有个席位是空,素来由依仁台身兼两职,但是此战情报网遭遇徐辕瓦解,依仁台出现迫切需要助手的迹象;鲲鹏和依仁台那么熟,鲲鹏又有战功,很可能会先于自己得到那个香饽饽。
二来,木华黎因为裙带关系偏爱鲲鹏,苏赫巴鲁却有个怯战躲封寒身后的献丑末节迟早会被怪罪;依仁台这句玩笑话给了苏赫巴鲁一个强烈的刺激:你有且有一个翻身机会,就是攥着“一口一个师父嘴甜”的把柄把鲲鹏锤到底,踩着鲲鹏往上爬。
是了木华黎是偏爱鲲鹏的,鲲鹏出了“说破战狼之死触怒封寒”那么大的事,木华黎都不苛责、还费大阵仗、宁可杀了封寒也要给鲲鹏擦屁股。
再加上这一战苏赫巴鲁被林阡砍断手、鲲鹏却保持体力迟早成功臣……苏赫巴鲁选择在这个时间对鲲鹏发难就可想而知了。
“既然他们没演戏,那就收了鲲鹏!不过,听弦担心的倒也没错,万一他身在宋营心在蒙?那就这样,军机暂时不给他碰,主公以真心传授刀法,即可。”吟儿笑着说。
“那我……去了?!”林阡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去捡鲲鹏。
为了吸取上次彻辰的教训,林阡选择原地等鲲鹏醒,确定他不抗拒了再带回。
即日起,林阡一定会给予鲲鹏保护,但最大的保护,还是想透过鲲鹏,给转魄。
感谢苏赫巴鲁!让我林阡既得到一个好徒弟,又使真正的转魄能安全扎根蒙古!
继对战狼、封寒之后,木华黎对鲲鹏的灭口,被“事不过三”的现实教育。
初衷是肃清,结局却为渊驱鱼——竟把手底下唯一一个体力旺盛的战将双手奉送给林阡!眼下,木华黎讽刺地竟只能寄望于鲲鹏并未变节、不会这么快就对故友们反戈一击……而就算鲲鹏真是被冤枉的,蒙古军又有哪个还敢走密道。
换而言之,镇戎州的“茫茫山海”,这个曾经除了蒙谍之外蒙古军对宋盟具备的最大优势,不复存!连这也失去,宣告了木华黎的这支偏师彻底失败……勉强脱险以后,尽管天色大亮,却刺得木华黎双眼生疼。
风水轮流转,现在他麾下主力竟成夔王府。若非他这些天始终礼遇,谁知夔王会否翻脸无情?好在夔王府倒还收敛,可能是吃够了门可罗雀的苦,不敢随便小人得志便猖狂;然而那小曹王可一点也不低调,连续这么长时间寄人篱下,一旦翻身做主,尾巴还不直接翘上天?就差没笑嘻嘻地过来说:“您吃好”“您喝好”“这是我曹王府的”“甭客气”了。
小曹王虽没说,可全写脸上,那真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当然了,对木华黎而言,小曹王有何可怕?狐假虎威、跳梁小丑罢了。再怎么挑战底线,战狼和封寒的死都会令他乖乖被木华黎挟天子以令曹王府。
可怕的,是曹王府的那个驸马——
鲲鹏已上了林阡的船,蒙古暂无大将、以夔王府为先锋,而木华黎感觉得到:即便沦落到此,林陌还在撬!和他哥哥对镜一样在瓜分战果!
仙卿也几乎同一时间发现:传闻中,被林陌搭救的范殿臣,居然没亲自来迎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