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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去买了点布料,邢战并没有直接回水月人家,而是去了灵修斋。
依然是昏暗的屋子,依然是满室静默的玉雕人偶,连午后灼人的阳光都无法给这方寸之地带来任何暖意。翡翠正趴在柜台上一动不动半睁着眼睛,也不知道它是睡着还是醒着。
邢战一进门就喊:“宋老板,我又来打搅你了。”
宋游玄从黑暗中走出,手里端着茶船,好像早就知道他会来。
“邢老板今天气色不错,尝一尝你带来的茶。”
宋游玄说着自顾自地泡起茶来,洗茶、冲泡,分杯,每一个动作都从容不迫,令人赏心悦目,即使不喝茶,只看他泡茶都是一件美事。
一杯香茗奉到邢战面前,邢战喝了一口放在一边,从口袋里摸出平安扣在手里把玩:“宋老板啊,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请说。”宋游玄笑盈盈道。
“昨天晚上你真的是听到吵声,才给我打电话的吗?”
“不然呢?”
邢战直勾勾地盯着宋游玄,想从他难辨岁月的脸上看出些端倪,但宋游玄始终浅笑安然,不露丝毫破绽。
宋游玄的怪异,邢战第一次来的时候就发现了,但他总觉那是别人私事,没有必要刻意打听,可现在生活里有了他侵入的痕迹,就不能继续假装不在意。
不过邢战能感觉到宋游玄并无恶意,甚至还送他平安扣护身。
“其实前几日晚上你那就吵得不行。”宋游玄笑道,“我以为你会尽快解决,没想到拖了那么多天,很显然邢老板被人低估了。”
邢战瞄了宫牧一眼,后者正若无其事地整理衣袍。
邢战晃了晃平安扣:“谢谢。”
宋游玄微笑:“雕虫小技。”
“但是我这个人不太喜欢欠人情,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快开口。”
“其实……”宋游玄长叹一声,眉宇间染上难得一见的哀愁,但这哀愁很深,深得化不开,“只要邢老板能经常来我店里坐坐,于我就是天大的恩德。”
邢战不解,但看他没有解释的意思,也就没有深究,喝完杯中的茶,又道了一声谢后离开。
“你看得出他是什么人吗?”邢战问宫牧。
宫牧懒洋洋地飘:“你看他几岁?”
“三十多?不过他古里古怪的你说他四十多我也信,单看脸的话,二十多我也信。”
“他少说也要一百多岁了吧,修道之人总有些驻颜之术。”
宫牧等着邢战惊叹“哇一百多岁”“啊你这都能看出来”之类,没想到邢战只是默默地低头沉思。
“怎么了,你又要去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了?”
邢战一巴掌扇在他脑后,虽然穿过了他的脑袋,可宫牧还是有种要被他扇飞的感觉,于是愤怒地瞪着他。
“他有求于我。”邢战思索道,“我很好奇,像他这样的人会有什么需要向我求助的。”
口袋里的手摩挲着平安扣,且不论宫牧的猜测真假,平安扣替他挡了骷髅头一击是亲眼所见,一个能送出护身平安扣的人必定不是普通人,他希望自己经常去坐坐,其背后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正想着,邢战一抬头,停下了脚步。
一个身材干瘦的男人站在水月人家门口,既不进去也不走,就阴沉地盯着来来去去的客人,他不是别人,真是咖啡馆的老板吕卫。
说来也是神奇,昨晚刚驱了鬼,今天一上午的客人就多了起来,即使桌椅搬空了几张,窗户少了一扇,也丝毫不影响正常营业。
“吕哥。”邢战堆起笑容迎上去,摸出一根烟递了上去,“站在这里干什么,不进去坐会?”
吕卫不接烟,也不说话,只是冲他冷笑。
邢战假装看不懂他的表情,依然笑得乐呵呵的。
“邢战,生意不错啊!”吕卫阴恻恻道。
邢战眯起眼睛:“小本生意而已,遍地黄金大家各赚各的,你说对吧?”
吕卫又笑了一声,面颊抽动了一下,那一瞬间,邢战看见他脸上出现一层黑雾,随即迅速渗透入皮肤。
这一幕太快,以至于邢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吕卫转身离去,刚走出没几步,一个背着双肩包,身穿牛仔裤格子衬衫的年轻人拦住他的去路:“这位先生,我看你印堂发黑,双目无神,近日必有血光之灾……”
“滚!”吕卫大喝一声,将人推开。
年轻人不放弃,追着他跑:“哎,我说真的!你等等……”
邢战目送他走远,发现手上还夹着一根烟,习惯性地塞到嘴里,刚要点燃,就看见宫牧正在斜视他。
“看什么!”邢战咬着烟,心虚地嚷。
宫牧沉默。
“我就闻一闻,不抽!”
宫牧继续沉默。
邢战无奈之下丢掉香烟:“妈的,活见鬼了!”
“你说得没错。”宫牧冷冷道。
当夜,邢战歇业后没有像平时那样立刻上床睡觉,而是又拿出逆阳镜摆弄起来。
宫牧飘到桌上盘腿一坐:“你还在犹豫什么?”
邢战将镜子翻来覆去,铜镜的一面模模糊糊地照出他的影子:“我在想怎样确定这面镜子是吕卫藏的,虽然十有八.九是他,可万一猜错了,岂不是冤枉了他?”
“就这事?那简单。”宫牧轻松道。
“你有办法?”
“那当然!”宫牧颇为得意,“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帮你查。”
“什么条件?”
“每天清晨日出东方时,是我修炼的最好时间,我希望你能带我去公园,或者绿化多的地方,以便我吸收自然灵气。”
邢战抽了抽嘴角:“你没搞错吧?你知道我每天在茶坊里忙进忙出有多累吗,你还不让我多睡一会,还要我天不亮就带你去公园遛弯儿?”
“我早一天修炼到能脱离铜钱对你来说不也是一种解脱?你自己看着办吧!”
宫牧挑着眉瞪着眼,如果是成人版的他做这个表情,那是极具威慑力的,但少年版的他眉目俊俏脸上还有婴儿肥,眼睛一瞪怎么看怎么像撒娇,更重要的是他自己还没意识到。
邢战这人你要是跟他横,他绝对比你还横,但要是别人给他来软的,那他就抵挡不住。
宫牧那粉嫩的脸一虎,邢战的心就软了,哄小孩儿似的去摸宫牧的头:“行吧,我当兵那会不也天没亮就起来跑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坐着的关系,宫牧没有躲开,被他摸了个正着,堂堂荧惑星君被人摸头,但偏偏现在这副模样又硬气不起来,于是抱着脑袋很是郁闷,可又不知道为什么有种熟悉的感觉。
“好了,我已经答应你了,你快说有什么办法能查清楚?”
宫牧没再细想,跳下桌子飘然落地,跺了跺脚:“土地老儿,出来!”
在邢战惊愕的目光下,他的屋子里冒出一团青烟,一个相貌英俊,身着黑色西装,带着一副眼镜的男人面无表情地走出来:“星君,你找我?”
邢战目瞪口呆:“这是土地公?土地公不应该是个拄着拐杖的小老头儿吗?”
男人斯文地冲邢战欠了欠身:“你好,本人是本地的土地公,首先我必须纠正一下,土地公只是一个职位名称,具有一定资质的神仙都能报名参加选拔,其次,随着时代的演变,天庭和地府的公职人员也越来越注意形象。根据研究表明,我现在的这个形象,最容易获得他人的好感,更加便于展开工作。”
“行了行了,别啰嗦了。”宫牧不耐烦,“快点帮我查个事。”
“星君请说。”
“看见这面镜子了吗?帮我查一下最近十天,也许半个月是谁藏在这家茶坊门口的?”
“请稍等。”
土地公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有点像平板电脑的东西,仔细查阅起来,很快锁定了方位和时间。墙壁上投射出一个画面,黑暗中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走到水月人家门口,东摸摸西摸摸,找到石墩下一块松动的砖头,拔.出来后又把一个黑布包埋了进去,埋好之后那人紧张地四处张望,正是吕卫。
“嗯,行了!没你事了,回去吧。”宫牧地挥了挥手。
土地公推了推眼镜:“星君,欢迎你轮回到本地,身为本地的行政人员,我有必要提醒你,本地有大量黑白无常因为各种原因没有拘回地府的游魂恶鬼和沾染邪气滋生的妖魔,因此你的工作是十分艰巨的。”
刚刚还霸气十足的宫牧一下子抓狂了:“为什么我总是要给黑白无常擦屁股!”
土地公无视他的怒吼,把平板电脑一转,长串的名单哗啦啦地从里面掉出来,铺满了一屋子还在继续掉。
“哎哎,可以了,这是我家!”邢战跳到床上。
土地公瘫着一张脸:“南松大学三年级学生张某某,因期末考试成绩不佳跳楼自杀,其灵魂至今还在学校不肯离去,经常吓唬晚自习的学生,造成恶劣影响;蒙阳路327弄居民李某某,因夫妻感情不和,被丈夫谋杀,案件未破,其灵魂至今还徘徊在小区,经常在半夜哭泣扰民;流弯河居民林某某,因在河中游泳不慎溺毙,其灵魂……”
“够了够了!”宫牧赶紧打断他,再让他说下去,恐怕说到天亮都说不完,“我都知道你不用一一重复,我现在不正想办法恢复力量,然后惩奸除恶嘛!你快走吧!”
“好的,日常问题你可以随时找我。”土地公退回青烟。
“等一下!”宫牧突然想起了什么,把土地公拽到角落,“有件事不知道你能不能帮个忙,我想回天庭一趟,我有个很重要的信息想要查询一下。”
土地公的镜片闪过一道光:“星君,根据《天庭律法》第四十八章第一百二十九大则第三千五百二十六小则第两万零六百七十二条,你在修完九世前,无法回天庭。”
宫牧咬牙切齿:“就当给我放个风?”
“根据《天庭律法》第……”
“好了!闭嘴!你快走吧!”宫牧把人推进了青烟。
自从那日邢战问他究竟犯了什么天条,他发现根本想不起来后就很在意,但又无法回去查个明白,实在是心痒难耐。
屋子里总算又安静下来,宫牧一转身,看见邢战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宫牧干笑几声:“你看,我的工作有多繁重。”
“呵呵。”邢战侧目,“不就是个服刑人员嘛。”
宫牧黑着脸,无法反驳:“现在确定是吕卫了,你打算怎么办?”
邢战把镜子包好放好,冷哼了一声:“我这个人一向是拾金不昧的,当然是要物归原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