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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燕园。
三更半夜,一道孤清的身影坐在阳台的挡台上,遗世独立于静夜的巨大黑幕,吹着冷风,波及至今,让得少年的脸颊泛起轻微的蔫红。
今天这第一场雪大有愈下愈大的趋势,定神细观,那些簌簌飘落的白絮已经翩若鹅毛,萧樯有些失神地探出手掌,一片雪花便落入他的掌心。
触之即融。
“燕山雪花大如席,偏偏吹落轩辕台。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文人墨客都会对着雪而诗性大发,少年郎,看来你倒也是有些大雅之趣呢。”在萧樯身旁,吴道子恰好瞧见了这么一幕,不由得淡淡笑道。
“不...”涣散的瞳孔重新焕发出神采,萧樯说着,狠狠地一攥手心,那点水珠就被他泯于掌中:“我不是大雅,而是大俗,我最讨厌的东西就是雪了...”
“哦?这般为何?老夫瞧见南国之人大多喜雪,还以为你这土生土长的北国人更也是喜极了呢。”萧樯的这举动似乎有些让得吴道子略感惊诧,按理说,能够欣赏到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北国美景是为人生一大快事,但萧樯这番随意动作,倒真让他有点儿意外。
“嘛,如果我爸不用在大冬天还要出海捕鱼的话,我说不定还真会喜欢上赏雪,只是生活馈赠给我的,只会让我对这种东西感到纯粹的厌恶罢了。”萧樯低笑地说道,呼出去的哈气在空中氤氲成了袅袅白烟。
说一场大雪,让四个互不相识的人都到了一个破庙避雪。闲来无事之际,秀才就做了一句诗:“大雪纷纷落地”,这时一位做官的接了一句:“都是皇家锐气”,财主紧接着对了一句“再下三年何妨”,农民做了总结性发言:“放你娘的臭屁”。
冬雪虽美,但究其光鲜亮丽的背后,是这些穷白人道不尽的辛苦哀愁。
冬捕这种渔猎文化源于史前,盛于辽金,一直延续至今,千年未变。虽这么说来,也没人逼着那些渔民冬捕拉网、穿杆引线,但归根结底,又有谁会贪恋被窝的温暖而置一家人的生活不顾呢?
萧樯曾经执拗地缠着萧澈在冬天带他一起出海,结果等到月落乌啼收网回家的时候,寒气已经穿透了他的胸肺,蚀透骨髓,几乎是刚接触到那个温暖的小窝,他就倒了下去。
那是场很重的高烧,又是打点滴又是请医生,折腾了一个来回,结果他倒是一点没能帮上父亲的忙,反而给本就有些捉襟见肘的家计更添寒霜。
等第二天烧退了,窗外的天已然透出晨曦的微白,萧樯才发现父亲早已出了门。自那以后,他就兀自地对那漫天飞舞的冬雪不甚具有恶感。
人性,往往不如想象中脆弱,人类是一种太不完美的生物,浑身上下,充满太多的劣根性,大多数时候,我们被劣根性主宰,值得庆幸地是,物欲横流中,我们还保有一项可贵的品质——韧性。
我们都在成长,每个人都要经历,从单纯到不单纯,从不成熟到成熟。这样的改变不见得不好,只是,需要过程,过程中,或多或少地,我们会受到伤害,有的人一蹶不振,错过了过程之后的美好;有的人触底反弹,越挫越勇,萧樯就属于后者。
现在,他终于有能力可以让家人过得好一点了。
“既然放不下,与其在这里念念不忘,何不回去看看?”末了多时,吴道子不由得慨然一叹,只问是念他念的。
“我已经不是我爸我妈他们眼中的那个好儿子了,我担心我没脸面可以面对他们。而且这头还有事等着我去做,加上我现在可能已经被白家盯上了,外忧内患的,还怎么往家里走?”萧樯悲伤自己配不上父母眼里的好,拼杀、逃学、偷窃,许多污秽,如果可能,终其一生,他也不愿让父母看到。
吴道子捋须说道:“漂游四海的浪子犹若浮萍样居无定所,老夫年轻时已然是孤家寡人,所以纵使浪迹东洛也乐得逍遥,可你不一样,家中才是你的归宿。”
公元709年,吴道子在韦嗣立属下任小吏,他好酒使气,每欲挥毫,必须酣饮。后来,又任瑕丘县尉,约在开元初年,吴道子不再做官,开始浪迹东洛。
据说老头当年潇洒得很,日子过得惬意得不行,机缘巧合下更是被唐玄宗召到京都长安,入内供奉,这才使得吴道子名垂青史了一回,同时也是功成名就了一回。
“快了,等我把殷家解决掉,就安心地回家陪爸妈过个好年。”萧樯冷然说道。末秋里干冷的风,凶猛肆虐,终于,脆弱的阁窗敌不过,虚掩的门把,松动,冷风长驱直入。
“我的故乡啊,待你大雪满城,我定踏雪而归!”
江杭,别墅小区。
林雨馨分明记得,这是萧樯离家的第二天,她和单妙儿挤在被窝里,举着手机的手微微感到发酸。晚饭那时候她接到了一通他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杂音缭绕,大抵能听出是好朋友们凑在一起的热闹场景,叫她十分安心。
看来他没碰到什么麻烦事。
“你是我心内的一首歌,心间开起花一朵;你是我生命的一首歌,想念汇成一条河......”手机响了,打断林雨馨有些旖旎的思绪,一旁的单妙儿从枕下摸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是妈妈,再不情愿,迟疑片刻,她还是接起。
她下了床,嫩白的脚丫拖沓着拖鞋去到走廊上,道:“喂,妈,单家又想出来什么幺蛾子的事让你来跟我说了?”
“放心吧,妙儿,今天没什么不好的事情,就是妈想你了,想跟你说说话。”电话那头是单凝温和的声音,声如其人,单凝简直温和地逆来顺受,在那个扭曲到几乎病态的单家,她极尽屈颜四下。
男女平等,说到底都是笑话。
大家族中的女人,除了用于作为联姻的工具,便再无半点用处可言,尤其是单凝这种嫁与入赘女婿的女人,更...倒还有些用处,用她可以来胁迫性子刚烈的单妙儿就范。
单妙儿有些愧疚自己的敏感,急忙放下了话语间那抹不耐,浅笑道:“妈,我也想你了,你还好吧?爸,他也还好吧?”
“很好,我很好,你爸他也好,就是常念叨你。”单凝柔柔地笑笑,一如往昔般宠溺地埋怨着说道:“没良心的丫头片子,这么长的时间,也不说主动给妈打个电话。”
单妙儿也随着母亲营造的和谐,真正轻松起来,打趣道:“长途漫游费可贵着呢,我这要是跟你聊起来没完,电话再弄欠费了可怎么办?”
“看样子你在江杭过得挺开心的,既然还能说笑,那我也就放心了。”单凝舒心一笑,有时候她真的很是痛恨自己的无能,竟然还要靠着女儿牺牲幸福来为她遮风挡雨。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单妙儿使劲摇头,跟拨浪鼓似的,生怕人误会,她过得很好,真的,至少此刻,很好:“我过得很好,妈也要好好儿的。”
电话那头传来鼻子抽动的声响,单凝逼回眼里的泪,声线颤抖不止地应道:“诶,妈也很好,你那么争气又乖。”
默然,两人都陷入各自的悲伤,单妙儿耷拉着脑袋不说话,单凝也不扰她,任她沉默。良久,握着手机的掌心沁出了一层湿黏的虚汗,单凝这才没话找话地说道:“对了,妙儿,还有件事,博远他今天出门,和白家的白炎一起被人打了一顿。”
“呵,横竖他白家都是些手眼通天的主,燕京还有这么不开眼的傻子敢和他们做对呢?”单妙儿兴致缺缺地问道。
她对那个家完全不关心,所以单博远那个堂弟之于她,也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他和白家的人是死是活更不是她所关心的。单妙儿之所以这么问,只是不想母亲为了维持通话而苦心搜刮来的话头就这么断掉。
“我刚才扶你爸路过大堂的时候,听你大伯说白家的人已经着手调查那个人的资料了,我好像隐约听到,那个人的名字是叫......萧樯?”单凝不大确定地说道。
说者无心然却听者有意。单妙儿厄尔一惊,天旋地转的眩晕感涌上,险些将手里的电话当做烫手山芋一样扔开,她强作镇定地咽下一口口水,缓缓地问道:“谁?”
“萧...萧樯吧?”单凝虽有好奇女儿的转变,但还是没再多问,又复述了一遍。
这个突发事件直接导致单妙儿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后面的时间,好象还说起了寒假什么时候回去——也可能没说,单妙儿已经无暇顾及这种事情了。
萧樯,无论是异地而处,抑或是刻意疏离,由始至终,她从不曾脱离那个男人的掌控,只此一句关乎他的姓名,足以令她的世界,地覆天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