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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风送爽,万里无云,又是一个好天气毒极。
沐秀儿起了个大早,没有惊动身边睡着的人,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简单洗漱后,就直接出了院子。
院外就在离家不远的山脚下,有几棵桂花树,眼下花开得正好,沐秀儿站在那树旁,迎风甜腻的香味扑鼻而来,抬眼儿看了看那满枝的小花,她手脚利落拿着竹箩,开始采摘那黄色的小花。
也没用多少时间,箩里的桂花就装了大半,沐秀儿用手轻轻拨了拨,算算这些花做糕点也差不多了,刚要走,忽又想起了那个馋嘴的人,唇角不自知地勾起了愉悦的笑,还得多采一些才好呢。
张逸其实在沐秀儿起床时,就已经醒了,不过,所谓春困秋乏,赖床这个大多数现代人都有的毛病,可不是穿越一回就能改的,躲懒装睡猫在被子里,捂着捂着眼皮子又重了起来。迷迷糊糊中她又睡了过去,这一睡,做了一个极短又极为真实的梦,梦境中似是身处于大宅院后的某处花园,园子里假山小溪花团锦簇,在那儿,站着一个二十来岁容貌端庄秀丽的女子,只见她眼眉带笑,弯腰向自己招手,有什么唤之欲出却又卡在了喉咙里,紧接着,一阵狗叫,张逸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睁开眼时,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人仿佛还在梦中,那是什么地方,那又是什么人,那种极为熟悉好像曾经真的身处其中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窗外,大黄仍旧在汪汪的叫,这吵闹声让人脑子清醒,张逸用力眨了眨眼,手伸出被子拍了拍额头,神智也清明了许多,不过是个梦罢了。
不再打算继续躺着了,张逸慢慢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甩了甩头下床,踩着鞋跟拖着走出了房门,见了天日,抬头看,原以为这个回笼觉睡了挺长时间,原来不过是一小会儿吗?没多想什么,直接向小灶走。
沐秀儿已经从外头回来了,这时候正忙着清洗,听到动静,她转过头看到来人,便笑道:“起啦,快洗洗,一会儿吃粥。”
张逸进小灶时就闻到了一股子桂花味,见沐秀儿在忙,下意识就凑过去看,“咦?你在洗桂花呀,是要做桂花糕吗?”
“嗯,”沐秀儿点头应道。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某人自作聪明了一把:“你这是特意做了,给我当早饭的?”
沐秀儿没想到她竟会这样想,将那人脸上的馋相尽收入眼中,只觉得自己先前的决定是做对了,暂时忘记了解释,只说道:“这桂花得先做成酱,再做成糕,这会儿早饭是赶不上了,要到中午才能好呢。”
张逸咂吧了下嘴,反正这糕早晚都是要进她肚子的,也不在意,只乐颠颠地舀水说道:“中午吃就中午吃,”想了想又问道:“你这些桂花能做多少糕?”
“怎么?”沐秀儿被问得突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做多做少,你得告诉我一声,我好留肚子呀。”张逸答得顺溜。
沐秀儿这才想到,她没有将话说清,“这也不是全做给你吃的。”
拿了水已经向灶外走的张逸,停了脚步,听她说这并全是为自己做的,下意识就以为还要送些到高家,于是,她半真半假逗趣道:“小六可是个吃货,不成,你得给我多留些。”
被这番一本正经的不正经话弄得哭笑不得,沐秀儿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染着笑意的眸心多了一份坦荡:“不是给娘送去的,我,今儿想去燕秋姐那儿看看,总不好空手。”
没想到竟是这样的,这下,张逸是真的有那么一瞬间,迈不动步了,原来不是特意为自己做的糕呀,一丝淡淡的失落蒙上心头,有些不爽,嘴里不由得嘀咕:“搞半天,我这是附带的呀。”
她声音虽小,沐秀儿却听得清清楚楚,眼前这人那小气模样反倒让她有了笑意,忙出声哄道:“哪儿是附带的,这糕蒸出来,头一块总是你吃的。”
即便明知,这是句哄人的话,张逸还是十分受用,那点小女儿心思立马被抛到了脑后,乐呵呵地应道:“嗯,为了这头一块,我得快点去洗漱,回头好给你打下手。”说完不再废话,走了出去。
沐秀儿侧了侧头,目光随着那人的身影,等再看不到半点影子后,才慢慢收了回来,嘴边的笑并没有因为那人的离去而隐去半点。
等张逸洗漱打理完,沐秀儿也已将桂花小心的洗净了,趁着花瓣吹干的那一会儿,两个人一同喝粥,吃完早饭后就开始做酱了。
这桂花酱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难度,张逸前世没少吃桂花酱,这却是头一回亲自参与制作,说是帮忙其实也没有啥能让她做的,她也乖觉,就安安份份的站在边上看。
沐秀儿将洗清吹干的桂花面剁碎了,再在锅里放了水,又加了糖,开始慢慢熬,这是最花功夫也是难度最大的时候了,不能稠也不能稀,火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勺子还不能停,得一直搅拌。
这个时候,做的辛苦,看的无趣,沐秀儿打发了张逸几次,偏这人铁了心死守着不去,真是拿她没有半点法子。
渐渐的锅开始热,水蒸发后慢慢,锅中的糖浆变得稠了起来,一个个泡泡往上冒,沐秀儿又搅了搅,等一个个大泡冒出,她伸手去拿盐。
“秀儿,那是盐。”张逸看她拿错了,忙大声叫。
“没错的农家厨娘很悠闲。”沐秀儿往里头微微撒了一些:“是要放些盐的。”
张逸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将盐粒撒到了糖酱里,忍不住暗想,这又是盐又是糖,做出来得是什么样的怪味,难不成这古代的做法和现代的不同?
又过了一小会儿,那些大泡泡变成了小的,沐秀儿又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才将桂花悉数倒了进去,木勺只搅了几下,那香甜气味便将整个小灶填满。
待桂花酱做好了,沐秀儿舀了一小碗放在外头,其他的倒进了罐里封存放好,倒是张逸,趁着起锅时,拿勺子舀了一些,吹凉了尝味,直到这时候,她才不得不承认,前先的质疑完全是错误的。
处理完这些后,沐秀儿又开始捣鼓糕点,找了个盆,把糯米粉和粘米粉倒在了里头,加糖拌匀了,再倒水开始搅拌。
张逸拿着勺子站在一旁,时不时,偷偷拿勺沾一下碗里的桂花酱往嘴里送。弄了几次,被沐秀儿抓到她一回,这举动让她不置可否:“又不是不让你吃,偏做贼似的。”
张逸不以为然,脸上很是正经地答道:“偷吃的味道比较好。”
“还不都一样。”沐秀儿没好气地驳了一句,把碗里的桂花酱全倒入了已搅成厚糊状的糊糊里,接着,很是体贴地把仍沾着不少桂花酱的空碗塞到了张逸的手中。
忙忙碌碌一个早上很快过去了,出炉的第一块糕,如沐秀儿说的那般,进了张逸的肚子。
吃完了午饭,略休息了一会儿,沐秀儿把桂花糕放到了食盒里,回到屋子,打开了衣柜,取了一件略新的裙子,就打算要换上。
张逸坐在床边,沐秀儿换衣服她也没有刻意回避,先前还看得好好的,可当那一身虽然干净,却略显陈旧的裙子被穿上时,不知怎地突然就想起了昨天儿秀儿说的那句话‘也不晓得见不见得着。’眉轻轻皱了皱,平时不觉得,这会儿看那件旧衣服很是不顺:“秀儿,这件不好,还是再换一个吧,”凝眸一想:“嗯,穿你给我做的那一身。”两人的身高本就差得不多,身材也相近,那套衣裙只在中秋夜穿了一次,再没动过,差不多是全新的。
听到这话,沐秀儿不由得一顿,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衣角有几处已经洗得有些发白了。
张逸见她不吱声,索性站了起来,直接走到了衣柜前,三两下把那套衣裙翻了出来,塞到了沐秀儿的手上:“你听我的,就这套了。”语气难得的强硬,等半天仍不见这人有换衣服的动作,于是再次开口:“你呀,平时只晓得给我做新衣,让我穿得体面,也不多想着自己点,你也不想想,你现在是我媳妇,你和燕秋那么久不见,她要看到你穿这个,指不定以为你嫁得不好,以为我欺负你呢,不行,你得好好打扮打扮,不能丢了我的脸。”怎会想不到她那婉转的用意,回望着那人清亮的眸子,沐秀儿心中一阵感动,参杂在其中的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心虚。
“别傻站着了,听话,快穿。”张逸继续催促。
容不得她犹豫的口吻,让沐秀儿只得听话地重新换上了衣服。
待穿好后,张逸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个来回,说实在的,这一身衣服穿在沐秀儿的身上要比自己合适的多,要非找出欠缺的地方,大概也只有那微有些发紧的胸围。
穿好了衣服,再要打理一下头发,张逸亲手将那支仔细收藏着的簪子插到了秀儿的发中,点头赞道:“行了,瞧,这才是我家漂亮媳妇。”
这话落在耳中,沐秀儿抿了抿唇,透着镜儿望向那身后人,心紧了紧。
都收拾妥当后,时辰也差不多了,沐秀儿提着食盒,张逸跟在她身后,亲自送到了门口。
“你快进去吧。”沐秀儿一脚踏出了院门,回过头对着身后人说道。
张逸点了点头,“嗯,你只管安心的去吧,我今儿不会出去,就在家里,你不用操心。”未出口的是,若是受了委屈也早些回来,家里有我。
沐秀儿自是想不到那么深的,还了她一个笑,又说了一声快进去吧,才转身离去。
再次来到沈家门前,沐秀儿仍旧有些紧张,院门依旧是关闭着的,只是门前的马车已经不在了。
不似上一回那样犹豫,沐秀儿只略微停了一下,就走到了大门前,伸手轻轻拍了下门,过了一会儿,有人从里头打开了门,只露出了一人的缝:“你找谁?”说话的是一个十四五岁大的陌生姑娘。
见眼前是一个从不曾见过的女孩,沐秀儿愣了一下,却很快又反应了过来,忙应道:“我是来看燕秋姐的。”
小姑娘听到她的话,微皱了下眉,人未动,眼儿往来人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她并没有让人进去的意思,反又问了句:“你是谁,我好去通报。”
通报!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阵势,手不由地捏紧了食盒柄,沐秀儿心里微有些不自在,却还是应了:“我叫沐秀儿。”
小姑娘点了点头:“你在这等着。”说完,她将门重又关上了。
虽然儿时也曾吃过闭门羹,可现在的沐秀儿盯着那两扇门,却是头一回生出了退缩的心思。
又站了一小会儿,门再次被打开,沐秀儿抬眼瞧去,仍旧是那个小姑娘,她的身后却多了一位四十来岁的妇人。
“你就是秀儿姑娘吧。”先开口的是那位妇人,问话的同时,一双精明的眼儿将来人扫了个遍。
沐秀儿点头称是,在对方看自己的同时,也细打量了一下这位妇人,与村子里见过的同龄妇人都不同,这位妇人虽上了些岁数,脸并不似寻常妇人那样带着风霜,保养不错的面容微微带笑,可,那笑,看着亲近实则透着一股不真,沐秀儿见过的人不多,却也晓得,有一种人对每个人都能露出和霭的笑脸,可其实,这人的心没在笑。
“即是秀儿姑娘,那快请进吧。”妇人话刚说完,那挡在边上的小姑娘忙让开,福了福做了个请。
沐秀儿暗自提了口气,这才踏了进去,进院子,目光迅速地看了一眼四周,自打燕秋姐离开后,她再没来过,这会儿院子同记忆中的模样已经相去甚远,处处透着陌生。
一路无语,跟着引路的小姑娘穿过了厅堂,走到了后院,这一路也没看到什么人,沐秀儿心中透着几份疑惑,沈家二老是同两个儿子住一起的,这会儿家里男人都不在,连沈家的媳妇也瞧不见人影儿,反倒是这位妇人透着一股子主人味,若不是清楚的知道这是沈家没错,她几乎都要以为自己走错地儿了。
直到了正屋,那引路的小姑娘就退下了,守在屋前的是另一个模样俊俏的姑娘,这会儿,沐秀儿心中已经有了分数,这两个姑娘应该是随行伺候的丫环,而那位妇人,大概就是曾听人说过的,大户人家里的管事嬷嬷。
门前的丫环先朝嬷嬷福了福,又朝着沐秀儿开口道:“这位就是沐秀儿姑娘吧,姨奶奶正在屋里等着,快请进。”人看着娇小,声量倒挺高,说完,就打起了帘子。
头一回受到这样的招呼,沐秀儿多少有些无措,不过,她倒也没有露怯,略点了点头回以一笑,就跟着嬷嬷走了进去。
进门,最先闻到的是一股子淡淡的檀香,正屋的格局除了大些与乡村一般人家的并没有太大区别,只是现在,却被一个四扇的屏风隔成了里外两间,再进去,当看到了那个久以不见的人,沐秀儿再没有心思去看其它。
“秀儿,你来啦。”身着浅粉色长裙,端坐于桦木圆桌旁的女子,眼眉带笑。
几年末见,重看到心心念念的故人,沐秀儿一时间有些移不开眼,眼前人,身形比之过去,丰满了许多,那双大而亮的眼如今透着一股子娇媚,水嫩的皮肤白里透红,如今的燕秋姐,比过去漂亮了许多,也贵气了许多。
“怎么这样看着我,难不成秀儿你认不得我了?”沈燕秋唇边仍旧含笑,眼眸流转,即便许久不见,开口却让人察觉不出半点生分,仿佛从不曾分开过般。
沐秀儿忙摇了摇头。
“即认得,那还傻看着做啥,还不快坐下。”她话说得自然,沐秀儿却越发的觉得有些紧张,手捏着食盒,慢了一拍才想起她还带了礼物,忙把它放到了桌上:“燕秋姐,这是桂花糕才做的,我,我也不晓得带些什么来才好。”
“倒难为你还记得我最爱吃的就是桂花糕。”话是这样说,沈燕秋却也没有打开食盒的意思。
沐秀儿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原以为多年不见,彼此会有些陌生,也担心过会不会找不到话说,可现在,这番话语让她放松了些。
“快坐下,让我好好瞧瞧。”沈燕秋又发话。
沐秀儿从善如流,坐到了边上,没急着开口,倒是重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身边人,这一瞧,感觉同之前重相逢后的第一眼,又有所不同,除了那比之过去更为艳丽的容貌,别处也瞧得真切,只见燕秋姐,乌发挽起,插着金色步摇,双耳带着红宝石坠儿的耳环,那长裙看着简单,却不知是用了什么样的料子,比丝绸更透着亮,上头还绣了暗纹,目光再落到那交叠于膝头的手上,袖下白晰的腕上露出一只玉镯,纤细修长的指上戴着一枚与耳环相应的红宝石戒指,即使再没见过世面,只看这一身行头,就让沐秀儿暗暗吃惊,这一身穿戴,怕是够普通人家吃上几年的,照这样看,燕秋姐应该是过得很好吧,一直以来,牵挂着的心,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