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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讨人家姑娘回去做媳妇,总是要先祭告亡灵问问家长,年纪小的疏忽了这事,长者就要在意得多,先上坟,再去村子商量亲事,沈夫人拍了板定了主意。
这决定,两小儿自是一千一万个乐意的,特别是沐秀儿,眼眸中的欣喜与感激藏也藏不住。
买好了香烛,准备好了供品,日子决定在第二天。
“把手伸来。”沐秀儿手里拿着刚编好的红绳,走到张逸身边。
张逸收了笔,仔细吹了吹,这才乖乖把手伸了过去,原先的红绳颜色已经暗了。
沐秀儿小心地帮她把旧的拆下,再换上新的,扣了一个结,左右打量了一番,才满意地说道:“好了。”
张逸抬了手腕,微转了下,看着那新编成的花样,眼儿笑成了月牙弯:“你也给你自己编一条吧。”
沐秀儿不以为然,“我火旺着呢,哪需要这个。”
早了解这人在这方面情趣的欠缺,张逸直接伸手,拉过了她的腕,再探出自己的手腕,齐平比了比:“再编一条一样的,凑成一对多好。”
明白了她的心思后,沐秀儿眉梢微一挑,竟不松口:“那也该是你编一条给我才是。”
“可我不会呀。”说完张逸见这人抿嘴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心中有些发虚,厚颜地握住她的两指轻摇,可是,再怎么卖萌还是失败,只能咧嘴道:“那你教我编,不过,不准嫌弃我弄的丑。”
沐秀儿笑了:“再丑也喜欢的。”说完抽了手,她转身走开,只留了个背影。
这突如其来的情话,让张逸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时,傻不愣登地嘿嘿了两声,侧过头,看那人装作无事摆弄针线的模样,脸上的笑怎么收不住,投桃报李,伸手拿起了刚写完的嫁妆跟着走到心上人身边:“你看看这单子,可满意?”
沐秀儿耳朵还有些热,强作镇定地接过了单子,眼儿往上头一看,才看了几行就惊讶叫道:“这么多?”
“不算多。”改了几回,张逸仍对这张单子不是那么满意:“这里东西太少,我打算等把事都定下了,亲自去趟白水城…嗯…到时候,你和我一块去吧,咱们好好挑挑。”
“白水城?”沐秀儿重复了声。
“嗯,”张逸自顾说道:“那里是大城,繁华得很,南北两边走货的都爱往那儿过,铺子多,东西也齐全,那儿比江南都一点不差,你不晓得,那里不光铺子多,吃食店也多,有几家很不错的酒楼,菜都很好吃,到时候,我带你好好逛逛,准保你喜欢。”
沐秀儿见她说得眉飞色舞,不免心里也生出了些许向望,本就没出过远门,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这镇子,说到白水城,她知道有这么个地方还是因为燕秋姐的缘故,想到这里,不由得想到了故人,自己也将远嫁,若和张逸一同去白水城,也不晓得有没有机会,同她道个别。
“上回我过去时,是天气正好的时候,有好几处景都不错,可惜,现在已经入冬了,花草都败了,都没什么好看的了,不然还能借机会好好玩一玩。”说到这里,张逸顿了下,见沐秀儿似有走神,略有些不满地轻推了她下:“想什么呢?也不应一声。”
“没呢。”沐秀儿几乎是下意识的直接否认,“我也没去过那,也插不上嘴,就只能听了。”
张逸感觉到了她的心虚,却没深想,只当她真是因为没有见过世面而窘迫,伸过手,环住肩,轻轻拥:“我也有许多地方没去过呢,往后呀,咱们有得是时间和机会,一起去看看没见过的城,没见过的景。”
“真的?”沐秀儿侧过头,语气中不经意透出了欣喜。
“嗯。”张逸重重地点了点头,笑说道:“咱们这商户也有商户的好处,规矩是差了些,可也自在了许多,我呀,带着你上哪儿都成。”
“哪有你这样说自己家的。”说是士农工商,可沐秀儿却不喜欢她这么贬低了自己,哪怕只是说笑。
张逸不以为然,“我说的可是天大的实话,商户不就是这样儿。”
沐秀儿啐她一下,“不准胡说。”
越是如此,张逸倒越来劲了,“好,那我说,商户人家吃得好,住得好,钱又多,规矩少,遇上我这样的,实实惠惠顶顶好。”
沐秀儿被她这番自卖自夸逗得直乐,都没注意到,先前想的事,已被她远远抛在了脑后:“你呀,就是嘴贫,不同你说了,明儿咱们还要早起呢,我去倒水,早些歇了。”
张逸也晓得明天的重要,乖乖放人不再胡闹,等沐秀儿去端水时,她走到了桌边,细想了想,又抽了一张纸,把嫁妆单子再抄写了一张。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沈府里头就有了动静,洗漱吃了早饭,把香烛祭品都准备好,没带春晖,四人坐上了马车,向镇外出发。
坟头修在离花田村两里地的西山上头,沐秀儿坐在车里,时不时掀起一点点窗帘,透着缝往外看,好指路。
那里人少,路也不怎么平坦,颠簸了好一阵子后总算到了,沈夫人被搀扶下车时,人轻轻打了个晃,幸亏封三娘手快,一把将她拉住。
张逸也是一惊,见无事后,才把装着东西的竹篓子拿下来,正要背,被沐秀儿阻止,“篓子我来背,你去扶娘,山路不好走。”刚才那一幕她同样看得清楚,于是低声轻轻对张逸说道。
张逸看了看母亲,思量了下,点头道,“你只管在前头开路,竹篓子我背的,一样能扶我娘。”
“那哪行。”沐秀儿不答应,伸手就要去抢篓子:“这天才亮呢,你也没进过几趟山,这里的路可不比咱们先前翻的山,听我的,东西我来背,你仔细些跟我走就行。”强势得半点不容反驳,用力一扯,一拉,就要把竹篓子往身上背。
张逸知她说得有理,忙伸手帮着托了把:“一会你要累了,和我说呀,咱们换着背。”就算明知这人肯定不会肯换,她还是叮嘱了声。
沐秀儿点了点头,四下看了看,到一旁捡了根粗木枝,又瞧了瞧沈夫人,想了下到底没开口。
等封三娘吩咐完了车夫事情后,沈夫人问了声东西都拿好没,待两个小的齐齐点了头,这才让发话向山里进发。
冬天凛凛,又是大清早,这一行四人,走得不快不慢。
沐秀儿在前头带路,手里拿着棒,边走边打着草,看到有大石头就先踢开,有坑洞就回头说一声。
张逸和封三娘一左一右搀着沈夫人,这位是头一趟走这样的山路,刚开始还不让女儿扶,到后头也就不逞强了。这一路,沐秀儿很是注意着身后,见沈夫人的气息带了喘,就放慢脚步或是提议略歇一歇,走了大半个时辰,总算到了地方。
那是在一处山势略缓的平坡上,两座坟一前一后,“前头是我外公的,后面是我爹和娘的。”沐秀儿先给沈夫人介绍了下,再走到坟前,默念了几句后,把背着的篓子放下,将里头的香烛祭品全都拿出来摆放好,张逸则拿出了镰刀,按风俗,出嫁的女儿若带了女婿上坟,这坟头的草应该由女婿来清理的,她很是认真地除去枯败的杂草,这会儿全然没有了往日怕鬼的模样。
趁着这个空档,沈夫人调整了下呼吸,整了整仪容,等她们弄好后,走到长者坟前,接过了沐秀儿点好的香,恭敬拜了拜,再走到沐秀儿双亲的坟前,她站定,如先前那般接过了香,上香之前,嘴唇微动,念念有词了一会儿,这才拜了下去,礼毕后,亲手将香插到了坟前,她转过身,看了看陪在一旁的女儿,示意到她们了。
张逸动作不慢,和沐秀儿一道跪在了坟前,手里捏着香,先开口道:“外公,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秀儿,好好待她的。”不同于母亲的默默无声,她这话说得很是响亮。
“外公,阿逸会待我好的,我们会好好的,您放心。”沐秀儿跟着讲了句,说完,一起敬香,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
再来到沐秀儿双亲坟前时,张逸的神色更加的恭敬,跪下后,深吸了口气把早早想好的话说了出来:“爹,娘,我是承霜,我虽是女子,可是,请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秀儿,好好待她的。”说着,又怀里摸出了一张纸:“这是我给秀儿准备的嫁妆,”伸手,凑到烛火前,把它点燃,烧尽后:“请你们放心将她交给我,我一定不会辜负她的。”
沐秀儿不曾想到她意会说这些,更没想到她昨夜里誊抄的嫁妆单子是用在这里,顿时鼻尖一酸,看一□边神情郑重的人,再瞧向双亲的石碑,不知哪来的风将烧成灰的残纸卷起,直上青天,心紧了紧:“爹,娘,承霜她很好,她虽是个女子,却是女儿喜欢的,她一定会好好待我的,我也会好好待她的,我们会好好过日子,白头到老,你们放心。”说完,那眼泪就滚落了下来,没去管它,侧头同张逸对了眼,一起伏身磕头。
上完香后,两人互相搀扶着起来,张逸伸手为沐秀儿擦去了脸上的泪,她自己眼睛也有些酸胀。
张逸吸了吸鼻子,才小声道:“给外公,爹娘烧纸吧。”
沐秀儿垂眼点了点头,把准备好的纸钱拿了出来,两人蹲在那里开始烧。
沈夫人站在边上,静静地看着她们,紧抿着的唇一直没松开。
拜祭完后,收拾干净,四人下山。
和之前一样,由沐秀儿开道,张逸就要去搀扶母亲。
沈夫人让开了女儿伸过来的手:“下山轻便,不用你扶,还不去帮你媳妇搭把手。”
张逸嘿嘿一笑,看了看前面的沐秀儿,又瞧瞧母亲。
封三娘插嘴道:“去吧,上山时她背了一路,肯定是累了,你娘有我扶着呢。”
“那,娘您小心些呀。”说完,张逸三两步追上前,手在那竹篓子下头轻轻一托,“我娘让我过来帮你呢。”
沐秀儿听的到这话,脚下顿了顿,忍不住回过头看了看婆婆,见封三娘正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这才没赶张逸走。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原以为东西轻了,往下走不费力,可走到一半时,到底还是出了那么一个差子,沈夫人一时没注意,脚踩空扭到了脚。
没有地方能坐,张逸和沐秀儿一人一边扶着沈夫人,封三娘单膝跪着,让那只伤脚踩在膝头,仔细为她检查,轻按了几处,没等人呼疼,就已经从脚上细小的反应看出了问题:“是扭伤脚了,还好不算重,没伤到劲骨,”把撸下的袜子拉起,挽起的裤管重新放下,人没有站起来,直接转了身,背对着人蹲着:“这后头的路,夫人,只怕是不能走了,我来背你吧。”
“这哪成。”张逸见封三娘要背人下山,连忙阻止:“封姨,还是我来背娘吧。”
“还是我来吧。”封三娘毕竟上岁数了,张逸有几斤几两她再清楚不过,眼下能够背沈夫人下山的自己再适合不过,沐秀儿难得地插嘴要抢着帮忙。
“不用,我来就好。”封三娘很是坚持,边说,人边往后挪了下,回过头:“夫人,我背你吧。”
沈夫人眼眸微凝,静静地看了她一下,才轻点了点头。
母亲发了话,张逸也不好说什么,同沐秀儿对视了眼:“封姨,一会儿,你要是觉得累,可一定得说呀,我们轮着背。”
“你放心,我省得的,封姨可没你想的那么不顶事。”封三娘笑应道。
张逸还想说什么,沈夫人已经伏了上去,如此,她也只能在后面护着。
人背起来了,沐秀儿忙走到了前头,开道时,更用心了些。
走得辛苦,好在总算平安到达了山下,沈夫人被扶着上马车时,封三娘头上已经布满了汗,上车时脚都不似平时那般稳健。
回到家,确定并无大碍后,沈夫人独留封三娘为她上药,两个小的被打发回了屋。
张逸擦了把脸,走到沐秀儿身边,帮她捏了下肩:“今儿,累着了吧。”来来去去东西全是由她来背的。
沐秀儿轻摇了摇头:“还好,这算不得什么,倒是封姨才是真受累的,我看到她坐在马上时,脚一直在颤。”
说到这个,张逸不由得感慨:“封姨呀别看她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的,其实和我娘一样,都是死犟的脾气。”路上好几次,她提出要换人来背,都被拒绝了。
沐秀儿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头歪了下:“承霜,给我说说封姨的事儿吧。”
“封姨呀,”张逸听她问及,自然不会隐瞒,只是……她想了想这才说道:“其实,封姨很多事儿,我也不太清楚,我娘和她都不怎么提以前的事,我只知道,在我娘没嫁之前,她就和我娘认识了,我娘嫁我爹还是她给拉的线,这些呀,还是有一回,我娘同她置气时不小心说漏的,你也晓得,后来我娘遭了那么大的罪,封姨就觉得那都是她的错,一心想要补偿,后来就留下了再没走。”
“她没有家里人吗?”沐秀儿追问。
“没,早年好像说她四处给人看病错过了年纪,后来,兴许也是看到我娘嫁得不怎么好,对男人也没了指望,索性也就不成家了。” 说着,张逸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我也不能时时刻刻陪着我娘,有她在家能陪着我娘也挺好,她打小就疼我得紧,将来,我给她养老也是一样的。”说完,乐呵呵地跑到前头,半蹲,做了个背的作动:“来,媳妇,好久没背你了,让我过过瘾。”
“你这又是抽的什么风。”沐秀儿没好气,这一来,脑子里差些捕捉到的什么,被岔了过去。
抽得是什么风,张逸自己也不清楚,反正这会儿,她就想背背沐秀儿,回过头眨眨眼,对着满脸无奈的人笑道:“媳妇,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