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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今天是不是起太早了,在这静谧安逸的清晨里居然又想起这些事儿,只不过偶尔把自己的前半生拿出来晒一晒也好,提醒自己,那些把自己拖入深渊的魔鬼,时刻远离。
复仇之类的戏码,陆云端也会在无聊的夜里,在自己的脑海小剧场过一遍,再说了,凭他爹不疼娘不爱,在监狱里关了十年出来,现在工作是个送水工的自己,哪有什么实力去搬倒陆家人。
前二十年,他都在为获得陆家人的肯定和接纳而努力,畏惧又疲惫,还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现在他更想平平淡淡地过完属于他陆云端自己的这一生,没有伤害没有羁绊。陆云端深吸一口气,开始一天的工作才是重点!
麻利地给自己装好一壶开水,锁上嘎吱作响的小木门儿,陆云端熟门熟路地左拐在小区大门的“隆庆包子”包子铺买两个又白又大的馒头。量大价美——这是陆云端比对了周边好几家包子铺之后得出的结论。
怀揣着物美价廉的早饭,陆云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上那班罐头一样的公交车,待他找到落脚点时,已经脸不红气不喘——想当初第一天坐公交上班,他是直接被挤下来的。而几个月来的送水生活不仅让他填饱了肚子,也锻炼了身体——看着瘦弱,却是结结实实地有力气。
长洲市的夏天来得早,街道两旁是粉红粉白一团又一团的羊蹄甲花,开得满满当当,像是用绢纸装饰上去的。
送水站就在高楼大厦建筑群背后的小巷子里,虽然看上去不起眼甚至显得有些破落,但是好在地段不错,集中了许多小本经营的店。陆云端到了送水站,几个工友已经在往自己的小三轮上放水了。他既喜欢夏天,又怕夏天——怕夏天是因为他从小就怕热怕晒,而夏天却是送水的旺季。好在这个送水站的老板成哥对自己是格外照顾,并没有因为自己曾经坐过牢就戴着有色眼镜看人。
陆云端在一群晒得黝黑的送水工里显得那么特别,斯文俊秀。即便都是粗布短衣,但他总是洗得平整干净,穿得也是整齐,不像那些工友,一到夏天就恨不得袒胸露乳。
一开始成哥将他招进来,大家还以为陆云端只是个出来体验生活打零工的大学生,甚至还有开他玩笑,劝他选别的工作体验社会的——只因为第一天上班时,不和别人一天五六十桶的工作量相比,陆云端一开始差点连一桶水都扛不了几楼。
陆云端刚开始没力气像那些人一样一手拎一桶还能走得飞快,他就用双手拎,连拖带滚地完成第一桶。有次他送的是没有电梯的老小区,爬到最后一楼实在是太累了,一不留神连人带桶摔得厉害,头上腿上青的紫的红的,触目惊心,却是忍着一声不吭地没去麻烦别人。
还是老板成哥硬是押着他去诊所包了伤口,临走前陆云端还惦记着那小三轮车,“车上还有几桶水没送——”看着那伤口,成哥“嘶嘶”地直抽冷气,云端啊,伤得肉都翻起来了,亏你还忍着送了一早上!
陆云端倒是很平静地看着医生处理伤口,笑着没说什么。包扎伤口休息了一下午,第二天他就没事儿人一样地来上班了。
这三十年又傻又蠢得人生也不是一无是处,起码教会他忍耐。老工友们瞧着陆云端这种不服气的样子倒也无话可说了。
陆云端硬是将这重体力活咬牙扛了下来。他努力克服不给别人添麻烦,也不争强好胜惹是生非,工作的时候卖力工作,休息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地待在在一旁,安分守己。
送水工一般是四五十岁的农民工,更是将年纪最小的陆云端当做小老弟,慢慢地接纳了他。
尤其是送水站的好心小老板对陆云端是格外照顾,不为别的就为了陆云端来应聘的第一句话——我坐了十年牢刚刚出狱,只想好好讨口饭吃。他觉得陆云端是坦诚又本分的人。
陆云端和几个同事打了下招呼,将毛巾往脖子上一甩,就准备开工。成哥放下电话,将记着地点号码的纸片递给陆云端,敦厚的大手往他肩上一拍,爽朗地笑道,“云端,早饭吃了没?我准备了豆浆和油条,咱不急着送,走之前先把东西吃了。”
陆云端将地上的一桶桶水熟练地往车上搬,笑着回头道,“不了成哥,我买了早饭了,等下先送完这些再说,放心,我会吃早饭的,没吃早饭,哪里有力气送水!”陆云端看着可比自己那在老家好吃懒做的弟弟可顺眼多了,刘保成心疼他,有时候都会替陆云端准备早饭,也尽量挑写字楼这样带电梯的地方让陆云端去送。
“你这家伙,跟哥客气什么!整天吃什么大馒头哪有营养,来,这两个茶叶蛋带上你嫂子特意为你多煮的!”成哥趁陆云端搬水桶的间隙塞了蛋到他的早餐袋里。
陆云端笑了笑,不再推辞,他舍不得,不是舍不得两个蛋,而是这实实在在的真心好意。自打他通过深刻教训知道真心实意在这世界上是多难能可贵之后,陆云端愈发谨慎也更加珍惜起来。
小三轮上的水桶堆成了一座小山,陆云端戴着草帽骑着车终于到了盛世集团,这栋高楼大厦里送水,能解决他一天大半的送水量,上上下下还有电梯,可不是省心省力多了。陆云端一开始倒不是给这地方送水,只是后来成哥的弟弟受不了这工作回老家了,他才得了这个送水工作里头的肥缺。送了一个多月,陆云端已经没有初踏入这地儿的局促不安了,和门口的安保人员打了个照面,陆云端就被放了进去。
他先是将三轮车上的所有水桶都搬到了电梯旁边,打扮得光鲜亮丽的白领男女们已经簇拥在电梯门口准备上楼。只是见到脖子上耷拉着一条毛巾的陆云端,原本拥挤的人群更是立刻挤到了另外一边。男士们略带风度地低头吸吸鼻子,而有些女士们则干脆娇俏地捂着鼻子退到了一边。
陆云端抹了把额头的汗水见怪不怪。他没急着向前略略退了几步和人群拉开距离,特意等没有什么人了,这才将同一层要送的水一桶一桶地移进电梯里——不去挤占那些人的急急忙忙打卡的时间,有时候,有些人也不愿意和他一起进电梯,穿着高跟鞋的女士们会有意离他远些,仿佛送水工身上的臭汗会顺着空气传染到她们身上。
陆云端不在乎,他扛着四十斤重的一桶水,走得浑身是汗,却是他自己的路,即使没人愿意同行。
送完一轮的水,陆云端身上的短袖已经是湿了一遍,这还是盛世大楼里冷气十足的情况下。肚子咕噜噜地抗议了,他这才发现早饭还没吃,带着馒头和茶叶蛋回去吃的话,成哥又要唠叨心疼自己一番。得,去老地方吃早饭吧。
陆云端出了装修得现代豪华的大楼,奔着他的秘密基地去了,盛世背后停车场隔壁有个小小的休息区,里头有供人休息的座椅,顶上还有遮风挡雨的大伞。然而这地方一般是没什么人停留的。自打有次陆云端初来乍到不懂事地想在大楼的大厅里找个地方吃饭被保安赶出来之后,陆云端偶然发现了这个地方,就固定带着食物来吃了。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街边,光鲜亮丽的市中心地带,陆云端一个人窝在这个人迹罕至的角落里,一边用脖子上的毛巾擦着汗,就着自己带的一壶水,一边啃着馒头塞茶叶蛋。饿得明显很厉害,于是他吃得格外香甜满足,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打馒头里。吃完还没缓两口气,他又马不停蹄地提了水进电梯。
在他给会议室外头的几个办公室装水的时候,长廊最里间的会议室突然爆发出一阵掌声,那声音大得能将门给震开。两个办公室小姑娘站在旁边等水开,笑嘻嘻地轻声交谈道,“你说,等下出来会不会见到厉总?真是难得在这里会看到他!”
“就你花痴!今天最好的几家律师事务所都来了,我觉得大律师也不错啊!你花痴的对象简直是空中飞人,听说要不是为了盛世这次法律顾问竞标的事情,他也很少来这边!”
陆云端听着俩人八卦,看起来木讷的人会在听到“法律”“律师”几个词儿的时候,黑湛湛的眸子突然亮了下,这么一愣神地瞬间“砰——”地一声原本紧闭的大门被打开,熙熙攘攘、西装革履的人们鱼贯而出了。
原本处在这装修得简明高雅的办公楼里就显得有些局促的陆云端看着这些穿着笔挺西装,侧耳轻声交流,但脚下步伐却不慢的律师们,不知怎地,他的脚步微微有些滞后。
小姑娘瞧陆云端长得秀气好看,又因为都是他负责送水也熟悉,倒是好心地提醒了一句,“没事,人多,歇会儿再走!”
陆云端笑了笑,“好。”
等一波人随着电梯下去,望着空荡荡的走廊,陆云端这才提了空桶往外走,然而走到一半却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陆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