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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小宫女毛手毛脚的被掌事儿姑姑罚了跪,一时想不开羞愤难当投了井。遇到这种单纯是出了人命的小事儿,宫正司里面的最适合出面走过场的人自然不是身居高位的姚宫正,也不会是资历深厚的楚司正。
如画扭回头的时候,小宫女肿胀的尸身已经被裹了层黑布,几个太监正预备用架子抬出宫去。
这个小宫女不过十四岁,老家偏远没有人收葬,八成就是卷了草席扔到乱坟岗子了事。
如画内心一片凄凉,从袖中摸了块银子给那个领头的太监,“公公,这孩子可怜见的,给她买口薄棺材吧!”
扔下身后太监奉承她什么“您可真是菩萨心肠,积德行善啊!也是这短命的小丫头片子遇到了您,算她有福气啊!”
如画抿紧嘴唇苦笑,心里面只觉得疲惫和说不出的厌烦。
这个小宫女或许真是一时想不开投了井,更或许,她是不小心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见了什么不该见的,被人灭了口。可是,非亲非故的,又没有大人物肯为小宫女主持公道,如画犯不着节外生枝地搭上自己查下去。既然众口一致说小宫女是自己投了井,那结论就只能是这样了,这是宫中的生存法则。
为了生存,该视而不见的就一定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后宫,没有绝对的黑白,更多的是一片灰蒙蒙。有心无力的随波逐流,与各种势力妥协,换取相安无事的自扫门前雪,这样的日子不知何时才是终点。
如画漫无目的地茫然走着,直到有雨点落在她的脸上,才清醒回来,自言自语道“啊,下雨了!”
“不是雨,难道还能是冰雹不成?”身后有一道熟悉的男声响起来。
如画一惊,猛地回身,果然是他。不及思考,一句话便顺嘴而出,“你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
“从地底下冒出来的,我是土行孙,你满意吗?”
这人倒是挺幽默的,如画不知不觉的弯了嘴角,把眼前之人想象成那个画本子里面又矮又丑会钻洞的小痞子,心情一下子轻松许了。
如画这一笑还颇有种一笑泯恩仇的意味。大概是时间过去的久了,那种急迫的找到他骂他一顿踢他一脚解解恨的冲动,原来早已烟消云散。再回首,那个劲头儿没了,那口气也跟着散了。
说话间,雨滴越来越大,滴落的也迅猛起来,如画脸上被打湿了,鼻端也是一股子土腥味。
“快,跟着我去左边不远的亭子里避避雨!”男人不容置疑的命令,如画当时根本没想到应该有骨气地回绝他。眼看大雨即将倾盆而下,她大脑不经思考就毫不犹豫地小跑着跟上他的脚步。
人在亭子里的时候,孤男寡女共处,如画才觉得自己真是草率啊?怎么就鬼迷心窍地听了他的话?这个时候,第一次遇到时被占了便宜的尴尬冒出心头,如画心里不平静了。可看了看此时已经倾盆的大雨,她又没有勇气一头扎进雨幕中。
怎么办啊?如画一咬牙,气势起来,敌不动我不动,耗着呗。
一时间,亭子里面静默无语。
如画抬眼看向四周,觉得很是偏僻,这是哪里?她刚才触景伤情心绪烦乱,还真不知道自己这双脚把自己带到了哪里了。看样子,倒像是皇宫东门附近了。自己走的真够偏僻的啊!
如画身上已经是半湿了,不舒服地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潮乎乎的,真倒霉!”
这一句话,打破了彼此间的沉默。
“忍耐一下吧。我看着雨来得急,估计停的也快!”男人赶紧接口。
如画抬眼扫一眼身边的人,还是一身虎贲卫的衣服,忍不住又突然气恼起来,“又去哪里偷得人家虎贲卫的衣服?别以为我不知道,虎贲卫根本没你这号人。你还真是做贼的?回回都是蹑手蹑脚的出现。”
“我怎么偷别人的衣服了?”齐泰反驳,已经敏感精准地捕捉到了如画话语里面隐藏的漏洞,心里窃喜,“听你话里的意思,难道你特意去虎贲卫寻过我?可惜啊,没找到!”
得意的样子,真是欠抽啊!
如画不妨自己一时嘴快,竟被这个狡猾的男人捉了痛脚。不错,她那是确实跟傻子似的憋了一口气找人。这会儿,如画是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脸色难看起来。
这个男人倒是会读心术一般,看如画又要面色不善起来,倒是知道张弛有道,赶紧递了台阶,解释给她听,“行宫那会儿,我被皇上派了外差,前个儿才回的京城。歇了两天,今个儿刚进宫接值。”
“那倒是巧的很,这么巧又遇上了!”他的解释合情合理的,如画的成见瞬间消下去不少。怪不得自己在行宫一直没寻到他的脸。
“确实是巧啊,我正好在东门这边巡查。看到李女官失魂落魄的不知道怎么了,就跟着看看能不能帮上忙。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
这人倒是直言不讳跟踪别人。明明做了小人行径,不仅不知道羞愧难当,还挺自来熟的嘛?
如画没有觉得生气,反倒是有一丝感动,“没什么?一会儿就好了!”细细打量,原来这人帽盔顶部的红缨是紫红色的,而不是一般侍卫的鲜红色。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这人的底细,就微笑问道,“看样子,大人是虎贲卫的将领?”
“不敢,在下虎贲卫副统领齐泰参见李女官!以前多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齐泰笑着抱拳一握。
这一声“参见”真是有些折煞人了。
明面上连后宫嫔妃都不能干政,朝廷官员和后宫女官的品级更是相互独立,各司其职几乎没有交涉,根本没什么实际的可比之处。女官地位也没有同品级的朝堂官员地位高,不过是相当于大户人家后院有名分的的小管事级别的大丫头一枚。
本来嘛,两人应该客客气气的相互致意一句“李女官”,“齐副统领”就算是过了礼节了。可这人就是没个正形,做事儿从来不按套路走!
可是如画不曾从这奉承中听出来敬重的意味,虽然她年纪轻轻职位却不低。反倒是觉得,这人大概是意有所指,瞧瞧,连女官大人都带头违反宫规三更半夜跑去湖里面洗澡,真是让人不佩服都不行啊!
如画脸上一红,不过很快找回了场子,高高抬起脖子,故作矜持地用下巴尖点点地“嗯,免礼吧!”要单论品级,如画是正三品,齐泰是从三品,可不是该压他一头?得了,你既然“自甘下贱”,本女官不妨坦然受之,哼。
看着如画一副斗胜的公鸡一般摆出高傲的姿态,齐泰心中好笑,下一句话立即把这只洋洋得意的公鸡炸的毛都竖起来了,“李女官真是名不虚传,大人大量,就这样爽快地接受了上次不小心吃了您的南瓜丝包子的歉意,下官甚是欣慰啊!”
什么?不由得如画不吃惊。
她一直以为那两个包子掉在地上肯定不是进了人嘴,不成想居然进了这个人的草包肚子。我呸,他好歹也是堂堂的三品武将,天子近臣,怎么就撇下身段跟园子里里的阿猫阿狗甚至是麻雀抢食啊?
“齐大人不用客气,阿旺向来好脾气,想来它是很乐意分两个包子的口粮接济接济您的!”如画捂着嘴笑的实在是碍眼,呸,让你知道便宜不是这么好占的。
从听到阿旺的名字那一刻起,齐泰就有不好的感觉,可他终是按耐不住傻傻地心甘情愿钻进了套,虚心讨教,“阿旺是谁?”
“阿旺,”如画笑的眯起来眼睛,“就是行宫园子里管着一片月季的花草太监养的狗啊,身上毛色可是杂巴的很,白一块黑一块黄一块的,有的宫女也叫它“阿花”呢!”
齐泰根本顾不上装作生气如画把他和一身毛色混杂的狗等同为一类。如画因为笑的太厉害而眯起来的眼睛真是好看,他满心都被吸引了过去,多像弯弯的小月牙啊。
如画本来以为齐泰是气急了才这样狠狠盯着自己,心里不由后怕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他是不是要恼羞成怒动起粗手来啊?
她也紧紧盯着齐泰,心想,他要是敢上前一步,她就先下手为强给他一拳,然后飞身冲进雨幕中。被雨淋湿也比被他打一顿强啊,这样偏僻的地方,打起来吃亏的绝对是她。
可是,齐泰就那么一直静静地盯着她,没有凌厉,倒是有着,有着不一样的专注,如画如有所觉的脸烧起来了。
齐泰觉得,这个李女官笑起来好看,生气起来眼睛鼓鼓圆圆的样子好看,脸红的像煮熟了的大虾的样子也,很好看。
除了风声、雨声,只有他们两个而已。外面的雨幕把亭子里面对视的男女隔绝成了独立的世界,一瞬间滋酿出一种感觉,它叫怦然心动。
从此以后,萍水相逢不过匆匆正式照了三回面的两个人,有了对彼此说不出口、更无从言破的、不由自主的关注与神伤。
这场大雨果真被齐泰言中了,来得急去的也快,很快阳光就踢开乌云的遮挡。彼此间客客气气,最寻常不过的寒暄道别,转身背向而行,渐行渐远。
良久,齐泰顿足回头,目视那个女子的身影消失。
缘分就是这样不期而至,又是这样巧妙。在行宫的时候,不敢打照面就落荒而逃的如画的身影,让齐泰莫名的开怀一笑,一时兴起还想着要不要再次出其不意地吓一吓她?
后来紧接着被景武帝派了差事儿,这种兴头就淡了下来,时间可以冷却无厘头的冲动,让人理智下来。如画砸了他一石头,他也没吃亏,夺了她两个包子,算是扯平了。湖水中无意间的肌肤相亲、旖旎神思,不过是一场意外而已。他就算是招惹了她又能如何,不过是一场没有结局的镜花水月。
也许是他们初见的场景堪称难得的“奇遇”,让人太过难忘,深夜里不时回味起来。也许是漂泊了这么些年,皇上终于明确赐给他一个高位,他本就没有太大的野心,如今算得上功成名就。不用再奉了皇命如马前卒一般朝不保夕的冒险,有了安定的资本了,齐泰觉得该定下来娶个婆娘过日子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老齐家的根也不能断在他身上啊?于是,当初知道到这个女子曾在皇上跟前自荐,立志要终生效仿忠敬夫人的时候,他心中的不舒服起来,未尝没有不失落。
这一点,齐泰不否认。他只能给自己找借口,怎么娘们唧唧的想东想西啊?那个女官,既不是貌若天仙,脾气也不好,不过见了两回而已,他怎么就把她和自己扯到一起了?自己如今的身份,娶个翰林家的千金都易如反掌。天涯何处无芳草,大丈夫何患无妻?可是,这个时候他还不清楚,缘分来的时候挡不住,更没有道理可讲。在他突然冲动地觉得自己应该安定下来,而脑海中立马蹦出那个女子在月色下泪湿眼睫的侧脸的时候,那个女子已经不知不觉间被他放在了一个位子上。
后来,他又找借口暗中探知细节,他仿佛能感知到当时她的无奈挣扎,拼却一切为亲情赌一把的决绝。当时,他的心一瞬间被扯痛。
这次回宫,他本无意再刻意出现在如画眼前。不是陌生人了,可更不是熟人,将来再次遇上打照面,点头之交就行了。
可是,她突然就这样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忍不住跟上了她。正在他要走开的时候,砸落的雨滴惊醒了她,也羁绊了他的脚步。
被大雨这片天幕隔绝的亭子里,四目相接,他的理智败落。情感开始沦陷,即使知道不应该,不可以,即使她不是最好的,不是最合适的。可是,他该死的就是觉得她哭也好、笑也好,哪怕是皱眉也好,都是那样的与众不同。总之,她的一举一动,总是毫无理由地牵动他的心弦。这大概就是真的上了心,情人眼里出西施?
可是该怎么办?这是一场还不曾正式开始和挑破,就已经能看到结局的漩涡————注定无望。可沦陷的心扉,要如何才能狠狠地抑制它的雀跃跳动?
齐泰不知道,转身远去的如画,每一步都走的犹如千钧重担压在背上,心情比来时更为糟糕。她内心深处藏着一份自由的渴望,对视的瞬间那份情愫好像找到了共鸣一般喷涌而出弥散开来,好像一切都静止了,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她觉得一种熟悉的陌生的强烈的情感扑面而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如画不是不懂男女之事的单纯女子,通透的女人对于男女间的暧昧很敏感。
可是,即使两人间弥散的那种感觉是真的,也只能归咎于一时的迷乱。
雨停的那一刻,迷乱消散,一切又归于现实。她自己是谁?她忘了吗?不要妄想了,那不过是一时看花了眼,一时冲动会错了意。
他是谁?人家是前途无量的三品武官。虽然她不懂朝政,却也清楚,能负责驻守皇宫的,必然是皇上信任的人,前途不仅限于此。自古门当户对,他说不定已经娶妻生子,妻子还是官宦人家的千金。自己就算还能选择出宫嫁人,和他纠缠在一起,最好的结局也不过做个侍奉大妇的小妾,重蹈前世的覆辙而已。
他既然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应该清楚,她不等同于别的宫女。她纵然不曾赌注发誓要终身不嫁,但她那样下了赌注在皇上跟前表忠心,今生已经算是自断了出宫家人的希望。除非,是皇上亲口下旨为她赐婚。这可能吗?不过是,痴心妄想。凭什么皇上会如此纡尊降贵地“善解人意”?
再说,就算真有那一天,她也不会和他有交际的。前生她吃够了苦头,今生在终身不得嫁人和与人为妾两条路上,她已经选择了前者。她连景武帝的嫔妃都不愿意,更不会给一个武将做妾的。
做奴才的,总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这个道理,自己不是一直清清楚楚吗?已经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要再摇摆不定怨天尤人。人都有弱点,心里可以存一份妄想。只是,妄想只能是妄想,看好了它,不要给自己徒增烦恼。
大概是躲避及时,这场雨没有让如画有什么头疼脑热的,心里的纷杂踏至只有她自己知晓,外人无从探知。
可是这场突来的大雨,却让灵犀宫的玉昭媛得了风寒。自小产后,尽管一直悉心调养,可玉昭媛还是变的弱不禁风起来,一连喝了十几日的汤药还是不见好转,反而咳得越加厉害。皇上震怒,摔了茶盏骂太医院养了一群废物。
大概终是想起来三千宠爱集于一身,也是三千怨恨集于一身的道理,被年少情怀激荡于心的景武帝渐渐冷却了冲动和躁动,早已经不再专宠玉昭媛一人,但灵犀宫依然是他放在心头的最爱。
近来,传言景武帝有意让英王代为主持秋狩。于是不少人就猜测,那是因为玉昭媛身子欠佳,不能随行西山秋狩。皇上忧心忡忡不放心前去秋狩呢。
这几日,太医院那边都是战战兢兢地。如画去太医院讨了一些甘草片泡水喝,秋天嗓子容易干痒喝这个很管用。亲身感受了一番太医院低沉的愁绪,如画感叹,当太医还真是不如在乡间开个药店挂诊算了。可是啊,偏偏就有这么多太医想不开,一身本事却非要给皇家做奴才,用一身医术钻营仕途。他们不比那些文臣武将,必须居庙堂之高远才能一展抱负。他们明明可以随时辞官还乡,却偏偏宁可挨骂也不愿意离开,这让想走走不了的如画情何以堪?如画内心不满了,神医在民间,你们懂不懂?那是因为只有抛却功名利禄一心钻研医术,才能有所大成。
巧的是,回去的路上,自上次亭子一别之后,如画与齐泰再次相遇。
碰了头如画才想起来,太医院在皇宫东边,虎贲卫本就驻守在东门这块。这样又碰上了,即是意外,又不算意外。
两人礼貌客气地淡淡打了招呼,就像是官场上混了个脸熟而已,来往却半生不熟的两个同僚一样,没有让人觉察出一点儿不同寻常之处。
“李女官这是去了太医院?可是身体有那里不妥?”
“谢齐大人关心!并无什么不妥之处,只是秋燥嗓子容易干痒,这是寻的泡水的甘草片,有备无患嘛!”
“哦?原来这是治嗓子干痒的药材啊?咳咳,本官这两日嗓子正好不舒服,赶早不如赶巧啊,真是谢谢李女官指教了!”
“啊!不用客气,应当的!”
前面这些对话是很正常的,该寒暄的寒暄了,该客套的也客套了。按说,接下来就该继续客客套套的告别,擦肩而过。如画刚刚暗自松了一口气。
可是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紧接着让如画淡定不起来了。
如画做好了告别的准备,可是突然间手中捆绑好的药包被毫不客气的抽走。来不及问一句为什么,那人只管扔下一句,“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那本官就谢谢李女官了!”
光天化日之下,看着打劫之人大摇大摆的扬长而去,如画赶紧收起来自己的目瞪口呆,装作若无其事的走开。不然,除了装作那甘草是她自己做好人主动送出去的,她还能怎么办?那个无赖就是在赌,人来人往的,她不敢闹更不会闹出动静,只能吞了这口哑巴亏。
回到宫正司,紫苑看到她空手而归很是惊讶,“出去了这么长时间怎么空着手回来了?你没去太医院啊?”
“我去过太医院了!”如画慢吞吞地开口,心中又升起来一股郁结之气。那甘草片可不是她一个人的,里面还有紫苑的一份儿呢。
“那怎么没拿回来啊?难道太医院用完了?”
“不是,讨了一大包呢!”
“哦,那东西呢?”
如画撇嘴,“路上遇到个人,我看他咳得要死,一时心软就多管了闲事!”别以为她听不出来,那人嗓子好着呢,一开始说话顺溜着呢,后来不过是装腔作势地假咳嗽了两声。
“这样啊!没事儿,反正咱们面子大,抽空再往太医院跑一趟腿就是了。”紫苑没有多想,这很正常啊。她想如画八成是给了某一个可怜的小宫女或者小太监了。宫里面没本事的奴才病不起,就像咳嗽了去太医院讨一些甘草这样的小事,没有脸面或者是不托人塞点银子也是换不来的。
如画回想那人霸道的无赖样子,只能感叹,紫苑你真是个善良的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