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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夏日,天气越加的燥热,早晚寒凉、中午炎热,疫病易于流行,人也极易生病,加之蛇虫繁盛,易咬伤人,故端午自古就有着毒日、恶日之称,在这一日人们会用柏叶、大风根、艾叶、菖蒲、桃叶等煮成药水,用药水擦洗谓之为沐兰汤。
只是传自现今,沐兰汤已经改了形式,不沐汤洗浴,而是择一漂亮纯净的侍女端一盆艾叶等煮成的药水站在长者身边,人们依次排好队走到长者面前,长者会用洗净的柳叶沾了盆里面的水,在面前人的双手、额头、脖颈处轻轻的拂拭一下,以示驱除晦气、平安无病,算是长者对晚辈的赐福。
主持沐兰汤的是皇帝陛下,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得到赐福,而是公侯世家、官宦高门嫡支的未成年的嫡子嫡女才有机会。人数不多,也就是七八十人罢了。
厉家这一代,嫡子嫡女就只有厉景琛兄妹三人,这是毋庸置疑的,血脉所决定。当小太监过来请厉景琛兄妹三人去的时候,厉家其他孙辈,特别是在林必清面前大大受挫的厉景闫,简直恨不得扑过来将厉景琛兄妹三个打杀了,眼中的愤恨有如实质,他爹是阳陵侯,他们兄妹却没有这般的待遇,自始自终厉景闫都没有认清自己的身份。
老夫人吴氏注意到了,皱紧了眉头,要不是时间地点不同,她一定要对厉景闫加以惩戒。文人斗诗的时候为难兄弟,已经大大的堕了厉家的名声,此刻还如此拎不清的想要发作,简直就是没有祖宗规矩,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庶子养出来的庶子,就是不入流的东西!
厉景琛也注意到了,趁着他人不注意,淡淡的朝着厉景闫一笑,眼神中充满了挑衅的味道,他就是要让厉景闫明白,属于他们家的始终就是他们家的,无论大伯父多么厉害,都无法抹去身为庶子的事实,就像是厉景闫一般,不得不承认只有嫡支嫡子可以参与的沐兰汤他永远都没有资格去。
厉景闫看到了,心中的不平和愤怒更甚,厉景琛的笑容虽淡,但厉景闫从中看到了轻蔑、嘲笑,轻蔑他只是个庶子、嘲笑他无法入林必清的眼,种种的愤怒和不堪充斥了少年高傲脆弱的心,厉景琛前脚刚走,反应过来的他就当着老夫人的面将茶盏给摔得粉碎,“贱人、杂种,有辱斯文。”大声的谩骂,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够宣泄心中的不满。
迸裂开来的茶盏四溅开来,有一片正好飞溅到了老夫人身边,老夫人眼神一闪,用手一挡,瓷片在保养得很好的手上划出一道口子来,直到鲜血滴落在地上大家才反应过来,纷纷惊呼慌乱。
老夫人沉声训斥,“闭嘴,还嫌不够乱吗?来人,大少爷疯魔了,送进祠堂好好静心,明白错在哪里才可出来,吴家的你一同回去,告诉大夫人她管教少爷不当,延误厉家子孙,理当受到重罚,念在她身体不适,就抄写心经、地藏经各五十遍,让她好好静心思过,还有梁氏,身为大少爷的姨娘,没有教导大少爷要有一颗平易之心、孝敬之心,送进家庙反省,待大少爷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才可以出来。”
岭南时的厉景闫是将军的长子,受到众人阿谀追捧,被哄的已经辨别不轻身份、地位,此刻听了老夫人的话,冷冷一笑,“祖母,我爹可是阳陵侯,我可是阳陵侯的长子。我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进祠堂,为什么我娘要进家庙!”
老夫人已经懒得理睬厉景闫,看不清自己的人才是最可悲的,“送回去,动作快,别发出什么动静了惹了别的人家。”
“是,老夫人。”
老夫人话音刚落,就有那膀大腰圆的仆妇一哄而上,文弱书生,十五岁的少年一下子就被止住,嘴中还待说什么,一个混不吝的仆妇掏出了擦汗的汗巾子塞进了厉景闫的嘴巴里,厉景闫只能够发出“嗯嗯嗯”挣扎的声音。汗巾子酸臭,熏得厉景闫几欲昏死。
厉景越和厉姚黄上前帮忙,也被止住,厉姚黄有几分的眼力见,连忙阻止了二哥即将脱口而出的谩骂,不然兄妹三人都要进祠堂了。
老夫人有些疲惫的挥挥手,“送回去。”
“是。”
棚子内一时间静若寒蝉,本该有的热闹气氛消失殆尽,老夫人身边得力的大丫鬟紫英蹲在老夫人的身前处理着不大的伤口,说话的声音婉转悦耳,“老夫人伤着了,待会儿三少爷、七少爷、四小姐看到了,要心疼了。”
老夫人笑将起来,“你这个小蹄子,怪会说好话。”
“奴才没有说好话讨老夫人的欢喜呢,奴说的是大实话。”紫英处理好老夫人手上的伤口后,蹲身将碎裂在地上的茶盏一一捡在了帕子里头,因老夫人生气,下人恐触了霉头,没有主子的传唤,碎裂的茶盏都不敢收拾。
“哈哈哈,好一张巧嘴儿,紫英丫头过来,陪我说说话,这些个事情让旁人来做。”老夫人高兴起来,连带着棚子里的气氛都稍稍有些恢复,但到底没有一开始的热闹了。
话分两头,等待着沐兰汤的厉景琛可不知晓棚子里发生的事情,他护着弟弟妹妹跟在表哥的身后头,他们从西市回来后换了衣衫就各自分开了,买来的东西都让文双全驾着马车带了回去。
沾了药汤的柳条儿只需要在双手、额头、脖颈处轻轻的拂拭一下,所需时间并不长,很快就轮到了姜家三兄弟,他们之后就是厉景琛兄妹三人,在家中老夫人已经叮嘱过他们三人应该有的礼仪,之前厉景琛又仔仔细细的和弟弟妹妹说了一遍,两个小的虽然年幼,但也知晓分寸,腰板儿挺直的敛容站在哥哥身边不失世家的风范气度。
姜家三位表哥都是人中翘楚,传承自舅母的俊秀长相,让他们走到哪里都是焦点,只是皇帝并不买账,情敌的儿子都长这么大了,对他来说就像是一种挑衅,草草的拿了柳枝拂拭了一下就让他们下去了。
倒是厉景琛兄妹三人让皇帝大有好感,大概是厉景琛的面貌最为像母亲、也就是舅舅的缘故吧。皇帝威严却又不失慈爱,让本有些紧张的厉景深和厉魏紫放松了一些,当沾了药汤的柳条儿拂拭脖颈的时候,厉魏紫怕痒的缩了缩脖子,一不小心就将柳条儿给夹住了,皇帝抽不出柳枝,这么多年来他还是头一遭遇到这种情况。
“你叫厉魏紫是吗?”皇帝温言的问道。
厉魏紫奶声奶气的回答:“回陛下,小女厉魏紫,是先阳陵侯的女儿。”因为要回答问题,厉魏紫脖子往前一伸,被夹住的柳条儿就松了开来,皇帝顺势抽了出来。
厉魏紫回答了问题,又不见皇帝接下来有什么反应,僵硬的不知道如何呢,才听到脑袋上传来了声音,“好孩子,下去吧。”
“喏。”
轮到厉景琛就要快了很多,皇帝只在他行礼将要离开的时候说道:“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条。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写的很好,但不得骄傲自满,当知学海无涯,你应当更努力的学习,而不是被赞誉迷晕了双眼,知道吗?”
厉景琛在诗会上的一首小诗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白杨河畔,更是有人说林必清在他走了之后亲自将诗写了下来,反复研读,浑然忘我,连说了几个“好”字。有了当世大儒的称赞,本来有些不以为然的人也加入了夸赞的行列,厉景琛的名字短时间内以才子的名头传进了每个公侯列家里头。
人们都是善于遗忘的,当皇帝都不追究厉温瑜过错的时候,他们也自然而然忘记了厉景琛罪臣之子的身份。
厉景琛还不知晓这些,闻言一愣,随后应道:“谢陛下称赞,只是一首平凡无奇的小诗罢了,景琛还有许多应当学习的东西。”
“嗯,明白就好,下去吧。”看着年少的景琛,皇帝的目光像是在追忆,迷茫很快就消失,取而代之的还是那个威严深重的皇帝,哪有半分长者仁善的模样。
出了队伍,厉景琛带着弟妹赶上了在外头等着的姜家表哥,三人正待说什么,迎面走上来几人,为首的赫然是晋王祁宏志,祁宏志身后头跟着几个侍女侍从,其中一个紫衣侍女很引人瞩目,那人竟然是个胡女。
见到晋王,厉景琛的心砰砰跳了两下,悬在井口的滋味历历在目,头顶上如有实质的目光在他的颈脖处来回逡巡,祁宏志阴鸷一笑,先头让厉景琛给逃了,真是失策,但现在看看长了如此一张好脸,真的就那么杀了怪可惜的。
“起身吧。”晋王懒洋洋的说道。
“谢殿下。”
姜弼宁要带着弟妹们离开,却受到祁宏志的阻止,“这是厉家的孩子吗?我曾与厉将军共事,可惜历将军妄自尊大,不听他们劝告,一意孤行,致使西北战事失败,累得无数将士就此成为荒野上的枯骨,可怜可叹啊!”
厉景琛握紧拳头,仰起头来直面晋王,幽幽的说道:“殿下,微臣是厉温瑜将军的长子,西北一战,尸横遍野,不知殿下如今梦中可还见到那满目的鲜红、满山的横尸,到了夜晚,风吹过会将将士们的愤怒、不甘、怨恨送到京城来的,我听到父亲说,有人害他、有人害他,不知那人是谁啊!”
厉景琛本就长得好看,清泠的嗓音加上幽怨的倾诉,真如上苍派下来收拾罪人的仙子,祁宏志混沌的大脑一下子浮现出自己在尸体间横冲直撞的景象,当看到远方厉温瑜带领的兵马越来越近,他才屁滚尿流的扑了过去,可是身上占满了别人的鲜血,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一阵风吹过,脊背处传来了颤栗,祁宏志不敢往旁边看,就害怕肩头扒着恶鬼向他索命。
“胡说,胡说。”祁宏志捂着胸口,额头上冷汗淋漓,消瘦的面庞变得更加的惨白,眼下的乌青浓重的让人无法忽视,此刻他也没有兴致去责怪厉景琛的不敬了,抓着身后胡人侍女的手,“阿芙蓉,我要阿芙蓉。”
“殿下,回帐子里去,阿芙蓉奴很快就会准备好的。”胡人侍女的声音很是清透,说的官话带着一股浓浓的异域味道,不会让人听不懂反而增加了一些意趣。侍女长得极好,白皙的肌肤、亚麻色的带着微卷的长发,一双碧眼如碧水一般幽静,恬然的仿佛会说话,带着淡淡的忧郁。穿着汉装、饰以汉饰,这些都无法衬托出她的美,如果换上她们本族的服装,那才叫惊艳。
晋王一行人匆匆离开了,徒留下厉景琛和姜弼宁兄弟二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然后一致的看向姜家的双胞胎兄弟,把他们兄弟二人看得糊涂。
“很像,对不对!”厉景琛说道。
姜弼宁点头,“一模一样,也不知是巧合还是……”
晋王身后的胡人侍女和他们在西市见到的胡人老板娘长得一模一样,能够让他们遇到应当是巧合,但又不得不多想一些,晋王身后出现这样一个侍女究竟为何!
厉景琛低垂着头,看着脚上踏着青草思量,晋王看起来消瘦了许多,一开始的精神还挺亢奋,到后来却变得极为虚弱、痛苦,阿芙蓉又是什么?
走到姜弼宁身边,厉景琛小声的问道:“表哥,你可知阿芙蓉是什么?”
姜弼宁也在发呆,闻言一惊,随后同样小声的在厉景琛耳边说道:“臣弟读过前朝史书,可知五石散?”
“知晓,前朝末年,在文人士大夫中十分盛行,服之会让人暴躁癫狂,性情亢奋、暴躁,需要服用寒食、喝温酒,脱衣袒露、疾走等方式发散药力,有人服用过当,暴躁成狂,以致成疾。五石散会让人上瘾,欲罢不能,也让人精神懈怠,所以太祖皇帝开国之初就明令禁止服用五石散。”前朝历史厉景琛所读良多,姜弼宁一提,就张口说了出来。
姜弼宁摇头,叹息的说道:“琛弟你只之其一,不知其二,其实前朝不只是服用五石散,还有一种名叫阿芙蓉的黑色油膏物,阿芙蓉比五石散还要霸道蛮横,一旦服用上就会让人上瘾,服用时有飘飘欲仙之感,一旦时间不用就会觉得痛苦难当、混入骨肉如万蚁啃噬,恨不得扒开皮肉狠狠的抓挠,就此就离不开了。也是,这些普通史册上也不会记载,我也是偶然得知,晋王殿下服用阿芙蓉,以后就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亚麻色的长发啊,偶喜欢滴说,但是不敢染发,做了个离子烫头发都伤得厉害_(:3ゝ∠)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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