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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后,天也彻底的暗了,吹来的风也带上了凉意,湖边竖起了火把,侍从提起了灯笼,少了自然的柔和,多了灯火的昏黄,小包子小四早就穿上了衣服,被舅母抱着两眼渴盼的看着舅舅,小胳膊朝着舅舅敞开着,撇着小嘴不想呆在舅母的怀抱里头。
舅舅并没有接过小四,只是笑着捏了捏儿子肉嘟嘟的小脸蛋儿,几个月大的孩子正是稚嫩的时候,可是他们家的小四特别的活泼,小胳臂小腿也特别的有劲儿,只有在舅母闵修齐的怀里头才会安分下来。
舅母闵修齐带着几个孩子走在前头,舅舅姜昊然带着厉景琛缀在最后头,他们的步子慢,一会儿的功夫就和前头的人差了一大截。
也许是为人父、为人夫了,舅舅整个人都显得十分的柔和,厉景琛听闻舅舅身体不好,不是习武的料子,刚袭爵时勉强撑起了偌大的威国公府,后来娶了东山王的妹子情况才逐渐好转起来。就着昏黄的火光,厉景琛侧头看着舅舅的侧脸,舅舅和母亲长得很像,这么看更觉得是同一个人,只是终究是不同的,舅舅眉眼间有着男子的硬朗,母亲则是女儿的温情。
舅舅面色红润,神态轻松,眉宇间有着他自己都不知晓的幸福温情。
姜昊然简略的说了一下舅母闵修齐的身份,闵修齐是这一代的东山王,大齐有四位异姓王,四位王爷的先祖都是当初和□□皇帝一同打天下的,开国的时候异姓王不仅仅是四位,只是历经百年,其他异姓王都已经消失在了历史烟尘当中。百年的发展,四位异姓王的权势大步以前了,虽然实权不多,无法直接控制封地,但也享受着一方的供奉,拥有一支数量不多、但也十分客观的私君。四位异姓王,在大齐依然是举重若轻的存在。
也许是商讨好的,四位异姓王实力不相伯仲,没有过多冒尖的、也没有落后他人太多的,势均力敌。现如今四位异姓王,东山王最为年轻,其他的都已经年过五旬,而且东山王也最是神秘,一年到头很少出现在封地内。
厉景琛看着舅母闵修齐抱着小儿子,身边跟着三个儿子,已经明白了东山王为什么存在感最低了。
姜昊然说完,看厉景琛面色如常,心中也松快了许多,当大儿子姜弼宁回来说,厉景琛已经知道了舅母是个男人的时候,姜昊然惊了一跳,随后就有些紧张,毕竟他和闵修齐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世俗所倡导的,而且姜家的体质也是个隐秘的所在。还好厉景琛并没有因此而与他们产生嫌隙,坦坦荡荡的面对了舅母是男子的事实,反而显得姜昊然落了下层。
姜昊然话音落下,厉景琛就从怀中拿出了施仲谋的供词,“舅舅,我调查施仲谋的事情你们应当知晓了吧!”吴兴德说过,一共有四拨人调查施仲谋,其中就有威国公姜家的人,就算是表哥自作主张调查的施仲谋,作为当家人的舅舅姜昊然肯定也是知道的。
“你表哥回家后便跟我和你舅母说了,本想和你说一声再派人调查施仲谋,但世事变化极快,为防事情有变,就先派人调查他了。正要和你说呢,施仲谋今日从晋王府出来后去了晟国公府,在临近晟国公府的小道上不见了。”姜昊然派出去的人也隐约的知晓并不是只有一拨人在调查施仲谋,只是厉景琛这边是一群“乌合之众”,行踪不好寻根,祁承轩这边是一群宁家旧人,隐秘了都有好几年了,也查不出是何人所派,倒是最后一拨对于厉景琛来说十分神秘的人,姜昊然却略微知晓是哪个人派来的。
厉景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舅舅,施仲谋是被我派人捉了的,时机差不多了,要是让他见了晟国公,让晟国公有了防备就不好了。”厉景琛收起脸上的笑容,将手中的供词递给舅舅,“这是施仲谋的供词,桩桩件件,说得都很详细,他是怎么去的晟国公身边、又是怎么成为了晋王的幕僚,如何引诱晋王在西北燕山关做下恶事,如何害死……害死了我的父亲,逼死了我的母亲。”厉景琛咬着后槽牙狠狠的说道,可笑他前世一直将晋王视为最大的仇人,殊不知晋王只是挡在最前头的罢了,晋王身后连着一根线,扯着晋王这根线头可以抖落出来一大堆人。
晋王是个眼大心空的傻子,施仲谋抛出来美味的前程他就狠狠的抓住了,但如果晋王不愿意听信施仲谋所言,难道就不会有西北燕山关一事吗?不,厉景琛觉得纵使没有施仲谋也会出现张仲谋、赵仲谋什么的,晋王膨胀的野心迟早会被人利用,而挡了晟国公权势的父亲也逃不过一劫。
胞妹的死,是扎在姜昊然心中的一根刺,西北燕山关的事情隐约的透露了出来,他虽然知晓是何人所为,却碍于皇家的面子,没有证据不好作为。现如今乍然听到有了洗脱妹夫罪名,让妹妹、妹夫正大光明进入厉家宗祠的证据时,长久绷在姜昊然心中的一根弦狠狠的跳了一下,他面容一整,让厉景琛将供词收好,“琛儿,你先收好,我们到书房细说。”
将供词妥善的收进怀中,厉景琛应了一声,“好。”
姜昊然招来侍从,吩咐道:“告诉王爷,安置好几个孩子,到内书房来。”
“喏。”穿着藕粉色齐胸半臂襦裙的高挑女子应了一声便快步向前追上了舅母闵修齐,远远的看到女子和闵修齐说了什么,闵修齐点点头后转身抓着小四的小胖手朝着舅舅姜昊然挥了挥,小四还以为这是在和他玩呢,“咯咯”的笑了起来。
昏黄的灯火下,那高挑的女子看舅母闵修齐的目光都不一样,仰慕的、渴望的、忧伤的,而姜弼宁兄弟三个若有若无的隔开了那个女人,神情也是恭敬中透着疏离。厉景琛离得远看不真切,却也大致的看了个分明,这个女子神情没有半分的遮掩,穿着打扮也与其他侍从大相径庭,不是主子却也不是奴婢,厉景琛早就发现此人是个特殊的存在。
略微担忧的看向舅舅,将这个女的放在身边真的好吗?
大概是注意到了厉景琛的目光,姜昊然收回看向闵修齐和儿子的目光,不在意的一笑,“是不是好奇那个女子是什么身份?那是你舅母年轻时救下的,后来认了做妹妹,也就是这样,不用在意。”
既然舅舅都这般说了,厉景琛也就将此事放下,和舅舅一起去了威国公府的内书房,内书房很大,是三间屋子打通的,中间没有隔断。书房东西各有一张书桌,虽然家具上一样,风格却截然不同。一边各样东西都井井有条,带着素雅清新,另一边摆设精致华丽,多宝格上玉的、金的等等极尽华丽之能事,桌面上摊放着几本书,笔纸都随意的放着。显然井井有条的是舅舅的,精致华丽的是舅母的。
书房中间摆放着桌椅长塌,已经有侍从端来了热水蜜饯果子等,姜昊然亲自执起彩釉浮雕缠枝莲纹的大肚茶壶,茶柄正是三截白胖的莲藕,煞是好看。配套的几只小辈做成了荷叶状,边沿处两朵粉嫩的荷花,一开得正艳,一含苞待放,倒出来的茶水是琥珀色的,有着清新的金桔香味,随着热气的蒸腾,淡淡的甜香让人心生愉悦。端上来的蜜饯果子多是些酸甜或者咸口的,装在同套的荷叶盘里头,八只小盘子每只上头装着的东西都不多,却恰到好处,好看极了。姜昊然用心良苦,知晓等会儿话题有着苦涩和愤怒,特准备了这些让人心生愉悦的杯盘点心上来,这套荷叶杯还是闵修齐让人特意做的,只是姜昊然嫌弃它太过于注重外在,用了几次就弃之高阁了。
厉景琛捡了一颗盐津青梅扔入嘴中,咸味、酸味在味蕾上炸开,忍过了这阵子又变得极为的甘甜,只是不能够多吃,吃上两颗就够了,免得倒了牙。
“金桔茶,金桔上市的时候特意做的,泡茶的时候挖出一些来,闻起来甜香,喝起来却不甜腻,等会儿走的时候带些回去。”姜昊然看着厉景琛因为吃盐津青梅而皱了一张脸,感觉这样子的厉景琛才符合一个少年人的模样,平时的时候太端着了,累。
闵修齐从外面走进来,抱着胳臂看到桌面上摆着的茶具挑眉,“我就说这套茶具在夏日的时候用最佳,用完了就别收着了。我再让人做了菊杯、兰杯、梅杯来,正好凑了一套。”
“舅母。”厉景琛含着盐津青梅立刻站起来行礼,面颊上凸出来一块,显得厉景琛傻乎乎的。
闵修齐看他这个摸样,善意的“哈哈”一笑,摆手让厉景琛坐下,“诶诶诶,都是自家人,怎么如此客气。你舅舅说的没有错,你啊,就是太拘谨了一些,守着那些没用的礼仪教条、规矩章程有什么用,要放开,多和你大表哥相处相处,学些个洒脱劲儿来。”
厉景琛连忙应了,“好的,侄儿知道了舅母。”
“唉,还是不行,放开了,你叫我舅母,是我的侄子,血缘至亲,别这么客套。”闵修齐还是不满意,觉得厉景琛这么做太生分。
厉景琛嘴角微微的扯动了一下,不知道如何是好。
“好了好了,别难为琛儿了,琛儿重规矩不是坏事儿,难道都像你儿子似的什么都不顾,让他好好读书不肯,让他好好习武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这些是好吗?”姜昊然化解了厉景琛的尴尬,有些唠叨的说着闵修齐,闵修齐讪讪一笑,摸着鼻子认真的听着。
厉景琛感激的看着姜昊然和闵修齐,舅舅、舅母这么做都是为了自己啊,让气氛放松下来,让等会儿谈话的时候更加轻松,不会桎梏于仇恨。
厉景琛从怀里拿出了施仲谋的供词,“舅舅、舅母,我派人调查了施仲谋,也是机缘巧合吧,让我知晓了他是我大伯父引荐给晟国公的,随后便去了晋王身边。那天又和大表哥一同在胡女那头听到了更多关于施仲谋的事情,想来那天说的内容舅舅、舅母应当知道了,由此调查施仲谋就更加的紧了。今日,施仲谋差点儿被别人绑了去,让他受到惊吓就准备去找晟国公,我怕施仲谋找了晟国公,会引起晟国公的警觉,就让人捉了他,经过拷打,就得到了这份供词。”厉景琛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供词很是详尽,桩桩件件,应该和事实丝毫不差。”
将供词展开摊开了放在舅舅、舅母的面前,姜昊然、闵修齐细细看来,越看眉头越是皱紧,看完后,闵修齐抬手狠狠的拍了一下桌面,力气看着不大,桌面上的杯盘壶却都跳了一下,“混账,本是一父兄弟竟然这么暗害嫡弟,简直不能够忍。哼,晟国公想要在西北一手遮天,妄想。琛儿,你放心,舅舅、舅母一定会帮你报仇。”
姜昊然握着拳头,也是一脸怒容,没有了平时的云淡风轻。
姜昊然和闵修齐刚才所为还想厉景琛不要动怒,先动气的反而成了他们二人,厉景琛连忙给二人倒上茶水,“舅舅、舅母不要动气,侄儿想着,纵使我们手上有着这份供词、有施仲谋这个人证,却也无法为我父亲、母亲报仇,毕竟事涉权贵皇族。”
“这个你无须过虑。”姜昊然一口饮尽金桔茶,长叹一口气,心肺间的愤怒随着这口气慢慢退散,愤怒过后身体犹然的觉得疲惫,他的妹妹正直盛年,家庭和美,她还有那么多心愿没有达成,却因为他人的私欲早早的没了性命……“明日将施仲谋偷偷带过来,我会带他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