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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船在晋州附近的一个小渡口靠了岸,渡口名唤思郎渡,因镇子上的人家都是以水为生,当家的男人常年跑船,很少归家,在家中的女人日日在渡口张望,眉目中都是对远方人的思念,久而久之就有了这么一个名字。
思郎渡旁边就有一个食肆,店面不大,却十分的热闹,在店前撑起的棚子下坐满了人。
厉景琛端起了茶碗喝了一口水,茶沫子煮出来的苦茶喝完后喉咙眼里涩涩的苦苦的,却也别有一番滋味,就像是这五味杂陈的日子,让人无端端的想要叹一声,苦啊。菜都是一些时下的家常菜,只是较之于过于贵上了许多、分量也少了许多,一小盘木耳炒青菜都要贵上几十个大钱,而且青菜还不是新鲜的,胡乱的炒了一盘子,青菜叶子上甚至爬满了油蚂蚁(没洗锅造成的),让人无法下咽。
小二又端上来一盘子油炒花生米,“花生米一盘,菜齐了,客观慢用。”盘子在泛着油星子的桌面上滑了一段距离,碰到了木耳炒青菜的盘子才算是停下,盘子里数得过来的花生米稀里哗啦的滚着,还有几粒掉了出来,滴溜溜地向桌沿滚去,将将要掉下来的时候被一只修长的手指按住。
顺着手指往上看,是一身绿沈色劲装的祁承轩,他的手指微微用力,在手指下的那粒花生米就碎裂开来,发出轻微的“啪”声,手指上也难免的沾上了脏污。
包大通大惊小怪的“呀呀”出声,着急的团团转,“脏了,脏了,怎么办,奴去船上打盆水绞块帕子来。”
祁承轩眉毛一皱,包大通就安分了下来,“吵吵什么,烦死了。”
包大通恹恹的应了一声,“是。”
厉景琛心中叹息,从午膳开始,祁承轩整个人就显得怪怪的,沉着脸、不说话,还舍了船上精美的饭食到岸上的小食肆里来吃,周围坐着的人看向他们的目光,就像是在看傻子。无力的从袖带中拿出了帕子递给了祁承轩,“爷,擦擦吧。”
祁承轩定定的看了递到眼皮子底下的帕子一眼,棉白的帕子一角绣着一朵兰花,针脚不是很细密,配色上倒是很正,兰色的蝴蝶兰恰恰好躲在厉景琛的手指下,手指很漂亮,修长、白皙,让人忍不住想要握住在手里面。祁承轩就这么盯着看了一会儿,看得厉景琛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试探性的喊了一声,“十爷?”
“啊?”祁承轩眼神迷蒙的看过去,“哦。”好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将粘着有油污的手指伸到了厉景琛的面前,用力过猛,差点儿戳到厉景琛的下巴,随后眨巴着眼睛看着厉景琛,等着擦手指。
厉景琛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殿下啊,你又不是小娃娃,再怎么眨巴眼睛都不可爱,反而让人觉得你眼睛是不是进沙子了。厉景琛发现,这次出来他叹息的次数特别多,难道大伯父死了之后,自己一下子懈怠了?
认命的给祁承轩擦了手指,厉景琛推了推,示意祁承轩把手指收回去,“十爷,回船上吃吧,这饭菜也凉了,吃了不好。”说话间看向那碗肉片汤,浮着一层油星的里面是白乎乎的肉片,肉片看起来极为的不正常,也不知道是什么肉,一粒像是芝麻的黑色小点在汤上飘飘荡荡,还以为又是油蚂蚁,定睛细看,才发现有头有脚,赫然是一只长者翅膀的小虫子。
食物不干净不说,原料还引人怀疑,祁承轩金贵的肚子吃了这些肯定闹肚子,就连厉景琛自己,两世为人也没有吃过这样的食物。
思郎渡上架起了火把,小小的口岸停满了各色的船只,绝大多数是载满了货物的货船,一身油汗的汉子也顾不上干净不干净,捞起筷子就大口的吃了起来,吃到了虫子就当是补充营养了,要知道在晋州城外的灾民,吃到了白乎乎的虫子算是一堆大餐了。
“不用,就这样吃吃吧。”祁承轩遗憾的把手指拿了回来,手指皮肤上还有着帕子柔软的触感,可惜了,隔着一块帕子什么都感觉不到。用另一只手之间捡了一粒花生米扔进了嘴里,祁承轩皱着眉头嚼着,花生米估计是放得时间长了,口感很硬,也不知是用什么油炒的,都是油腥味。
“别吃了。”厉景琛按住祁承轩想要再次伸向花生米的手。
祁承轩看着按住自己手腕的手,眸光闪了闪,达到了目地,他也不难为自己吃难吃的炒花生米了,反手握住厉景琛的手,祁承轩好说话的应了,“待在船上那么长时间也闷了,等赵楚星和吴兴德他们回来后,我们再回去。”
“好。”厉景琛垂着眼应了一声,使了力气也没有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随着厉景琛他们一同南下的有吴兴德、梁大,还有负责祁承轩安全的锦衣卫一众人,上了岸后祁承轩就让赵楚星他们散了去打探消息,他自己反而领着厉景琛他们来到了小食肆内。江汉地区旱涝成灾,顺着长江下游往江南地区来的灾民被晋州城高大的城墙阻隔住,晋州粮价猛涨,有无良商家乘此机会囤积粮食,这往晋州的货船上大多数都是运送的粮食。
发国难财的商人坐船去晋州的,也有从晋州带着家小逃出来的富人,一时间河道内来来往往,竟然比受灾前还要热闹上几分。思郎渡最靠近晋州的渡口,近段时间也热闹上了许多,小食肆的生意红红火火,厨房里的家伙什都没有功夫洗,反正都是油,炒黄瓜和炒青菜都是炒,也就懒得洗了,吃饭的都是一帮子泥腿子,大家也不在乎这些。
像那些大户人家都是到镇子上的好店里住着吃喝,今日却不同,在棚子下坐着衣着光鲜的一行人,与泛着劳碌味的食肆格格不入,大家说话吃饭或多或少都关注着这一行人。
坐在祁承轩他们邻桌的是一群船上的伙计,因为天热,就只穿着敞开的褂子,裤脚挽得老高,脚上的鞋子随意的耷拉着,他们说着荤话,说到好笑的地方还哄闹起来,笑得嚣张,旁人无人。
厉景琛和祁承轩被迫听了半响,这才弄明白这些伙计是隶属于四九堂的,四九堂在这一代那可比官府还要厉害的存在,就连官老爷都要卖几分面子,几个最底层的伙计都嚣张得很。
“……闻起来可都是发霉啊!”在笑闹声中也有别的声音,说话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大概是第一次跑船,无法融入其他人,怯怯的和身边的同伴嘀咕了一声,厉景琛和祁承轩大概听到这么一句,其他的因为声音太小、环境太嘈杂,没有听清。
另一个人嗤笑了一声,“这算什么,半袋米半袋沙子,看多了就好,你小子可别掉链子,我介绍你进来,可不是让你发善心的。”
“哦,哦。”先头那人忙不迭的应了,缩着头像个鹌鹑一样坐在一角,听了好笑的也咧嘴傻乎乎的笑了几声。
四九堂伙同官府调换赈灾的粮食,没有想到猖狂到这种地步,厉景琛和祁承轩对视一眼,他们此行顺利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
说话间,出去的吴兴德他们回来了,吴兴德身边还跟着梁大,梁大是提前了几天从陆路走的,说好了在晋州汇合,不知怎么现在就找了过来。
梁大以前是四九堂的人,还是个堂主,他脱离四九堂多年了,但四九堂依然不放过他,隔三差五的有人找他的麻烦,幸好他有先见之明跟了厉景琛,还将妹妹、老娘送到了厉景琛的庄子里待着,不然后果真不好想。与其畏首畏尾,一直躲避,还不如主动出击,梁大知晓只有四九堂彻底的没了,他才能够过上安定的生活,所以厉景琛找他说了南下的事情后,梁大就欣然同意,一同过来了。
回来时,吴兴德手中还拿了两个纸包,一大一小,大的里面是思郎渡特有的大肉饼,素有十里飘香的名号,小号的里面装了十几个黄桥烧饼,有甜的有咸的还有没有馅料的,虽然思郎渡这儿的黄桥烧饼做得不是顶好,但来了一趟不吃一些也说不过去。
吴兴德特意买了带给厉景琛的,也多亏了这些黄桥烧饼,才让厉景琛和祁承轩度过一劫。
笑闹的声音中也有说起旱涝的,有人是从晋州成里面逃出来的,一开始灾民们来得突然,被他们进了城,饿得面黄肌瘦的灾民见什么吃什么,哄抢事件不断,在晋州城的大街小巷,每天都可以看到死人,有灾民也有晋州城里的人。
后来知府下令关了城门,却也没有缓解多少,站在城楼上,外面黑压压的一片看得人心慌,每时每刻都有人死。
思郎渡的气氛越来越压抑,黄色的笑话也带着无力的苍凉,水气渐重,江上弥漫了一层雾气,靠在江岸上的船只被水雾掩盖,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中。厉景琛他们的船只来得早,就没有靠在江岸上,而是进入了长江的支流内,那里也停满了船,厉景琛他们的船被挤在了最里面,只有等所有的船只都挪开了才可以出去。
上了船,吴兴德他们就汇报了调查的来的事情,鼠有鼠道、蛇有蛇路,吴兴德找的是三教九流的人,得到的东西更加的细致,而锦衣卫在思郎渡有设点,赵楚星就从那边知道了晋州的情况。
说话的并未是吴兴德和赵楚星二人,而是梁大,“殿下,公子,小的前日便到了这边,本想进城,靠近了才发现,晋州城城门把控极严,进城要经过详细的盘查,出城按人头给不同的银子的,有些富户倾家荡产了才能够出来。小的特意找人问了问,晋州知府和四九堂的老大合谋,扣下了所有的赈灾的粮食,换了霉烂的米面熬了稀稀的粥给灾民们吃,灾民内情绪十分的激动,只要稍微有些挑唆,就会发动起来。”梁大狠狠的说道:“四九堂的帮主根本就不是在求财,他得到了赈灾的粮食也不卖出去,反而放在露天里任其被暴晒雨淋,这晋州城的人都知道。知府也被他收买了,根本就不管事。”
晋州城严防得如同一个铁桶,他们要进去也要费一番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