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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的白棉帐子挂在架子床上,架子床上雕刻着百子千孙等寓意吉祥图案,雕工都不是很精致,但胜在寓意佳,村子里许多农户家都用的这样的架子床,有着朴实的安逸感。白棉的帐子空隙很小,风很难吹进来,床内的空间就显得很闷热,一出汗,草席子就跟黏在身上一样。身上穿着棉布的亵衣亵裤,不是很合身,却很柔软,碎花被面的被子一角盖在肚子上,其余的都放在身侧,这床被子还是冬日盖的厚被子,现在用,就算是只是盖了一角,依然热得很。
厉景琛试着动了一下手脚,虚软乏力,就像是睡得时间太长了,导致整个人都变得软趴趴的。眼睛略微干涩,闭上眼又重新睁开后才算是适应了一些,强撑着坐了起来,掀开帐子,入眼是个普通的房间,一门一窗,空气里有淡淡的米饭香,肚子发出饥饿的声音,厉景琛扶着床站了起来,活动了几下四肢,才算是长了一些力气,在架子床的旁边摆着两个樟木箱子,最上面的箱子上放着一套衣服,青色儒衫,一条藏青色腰带,绣着福字的荷包,外带一条与衣服同色的头巾。
穿上衣服,略微大了一些,长度正好,衣服看着是新的,却是那种仔细存放了很久拿出来的新,不是新做的。
穿戴好后,厉景琛慢慢走向靠窗的那张书桌前,腿脚还有些发软,便拉开椅子做了下来,手指磨搓着扶手,这些家具用了一段岁月了,只是保存得很好,未见陈旧。临窗的位置摆放着书桌,让这边的光线十分的好,侧头望去,书桌旁边是一个书柜,里面摆放了很多书,都是经史子集,厉景琛猜测,这是一个要参加科考的书生的房间。将视线从书柜上挪开看向书桌,一般书桌上都会留下笔墨,可以揣测房间主人的身份。书桌上笔墨纸砚样样俱全,还有一本打开的书放置其上,就像是主人看了一半随手放下没有整理一般。
厉景琛皱眉,书页泛黄,纸业上的内容他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三十多年前的,那一版的论语因为制版的原因,每一页上左侧页脚都有一个小小的类似于爪印的痕迹,算是瑕疵品了,本来这版的书卖不了几个钱的,后来竟然传出了使用这版书的人不是中举就是会试顺利通过,传得神乎其神,厉景琛会知晓,还是身边有人拿到这么一本书炫耀来着。
国人都有讨好个好彩头好云兆的心理,科考的人谁不想蟾宫折桂,一时间这版书千金难求,到了现今依然被大多数人的推崇,好似得到了这么一本书就可以立刻成为状元光耀门楣一般。
书的一旁是一张发黄的纸,纸上写了几行字,上书: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字迹潦草,应该是仓促而为,观笔墨,也是有年头的物件了。正待厉景琛准备小心的翻看其他东西的时候,房门“吱嘎”一声打开了,他下意识的望过去,厉景琛挑眉,意料之中情理之外啊!
“宝儿,爹爹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鲫鱼山药汤,闻到香味了吗,你刚起来先喝碗米汤润润肠胃,待会儿我们就吃饭。”尤老笑得一脸灿烂,脸上的褶子都带着喜悦,喜悦直达心底,不是假装出来的。
米汤熬煮的恰恰好,浓郁的米香顿时充溢了整个房间,让本就饥肠辘辘的厉景琛不自觉的往尤老手中的米汤看了好几眼。
厉景琛的动作取悦了尤老,尤老高兴中带着宠溺的说道:“你这孩子啊,科考又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你也要慢慢来啊,每天都废寝忘食的读书,这好吧,弄得自己的都病了,让爹爹好心疼。” 尤老将米汤稳稳的放在书桌上,米白浓香的米汤晃悠悠的,隐隐约约的倒影出两张脸来,尤老的慈爱与宠溺,厉景琛的冷静与默然。厉景琛的冷脸尤老毫不在意,他忽视了自己不想看到的一切,“昨儿爹爹回来,差不多都是三更天了,看你房里的灯还亮着,爹爹推门一看,你就开着窗趴在桌子上,身上发烫,可把爹爹吓坏了,连忙请了郎中过来,宝儿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的都告诉爹爹,如果觉得不舒服再去床上躺躺,好不好。”
尤老的宠爱中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看来他和自己的亲自关系并不好。厉景琛微微拧眉,毫不客气的开口说道:“尤老,你认错了人了。”
“午饭还要吃别的啊,青椒炒鸡丁放辣椒是吗,你伤寒还没有好,不能这么吃,嗓子会更加难受的。”尤老活在了自己的世界,对厉景琛的话不予理睬。
厉景琛直直的看向有尤老的双眼,“尤老你认错人了,我不是的你儿子。”以厉景琛的年纪,做尤老的孙子都够了。
尤老的眼睛闪了闪,眼睛不敢与厉景琛对视,转而说起了其他的,“一定要吃青椒炒鸡丁吗,吃可以,不过不能够再放辣椒了,也只能够吃一两块,吃多了爹爹可是要生气的。”
厉景琛猛地站了起来,身高的优势让他能够俯视尤老,带上了一丝的压迫性,“尤老将我掳到这边来总要给一个说法,请尤老清醒了和我说,别将我当成你记忆中的代替品,要知道失去的已经失去了,是你怎么都无法挽回回来的。”
厉景琛说的斩钉截铁,其实也是底气不足,他可不能够把握尤老记忆中的那个人已经过掉了,失去只是个模糊的字眼罢了。
尤老挂在面上的喜悦一下子消失,眼神如同两把利刃狠狠的扎向厉景琛,恨厉景琛残忍的打碎了他的自欺欺人的梦境,不让他继续做梦。“我儿子可不像你这么尖刻!”
“那因为我本来就不是你儿子。”厉景琛争锋相对。
尤老暴怒,端起桌上的粥碗就狠狠的砸在了地上,狠厉的看着厉景琛,喘着粗气,他更加想摔的是厉景琛,但顾及到什么,尤老没有发泄到厉景琛的身上,“你干嘛要揭穿,你干嘛不配合我,啊,啊,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爹爹,一个臭男人让你要死要活的,不要爹爹了吗?那个人不要你啊,你怎么还死心塌地的去找他啊,宝儿,宝儿,爹爹的好宝儿,你怎么这么傻啊,爹爹的宝儿,爹爹的宝儿……”
厉景琛往后退了两步,等尤老宣泄够了才试着开口,“尤老……”
尤老充血的眼睛一下子捕捉到厉景琛,面孔上扯开了一个堪称狰狞的笑容,“宝儿要吃什么,爹爹给你去做?”
“够了。”厉景琛厉声喊道:“尤老你明白你面前站得是谁。”
尤老瘫坐在地上,低声的笑了起来,“是啊,我知道你是谁,你不是我的宝儿,我的宝儿已经没有了,他在找那个臭男人的路上遭遇水匪劫船死掉了,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了。哈哈,我不会让皇帝好过的,是他害死了我的宝儿,我不会让他好过的,哈哈。”尤老状似疯癫的吼叫着,渐渐的讲了三十多年前的一件往事。
尤老原是思郎渡那儿的一个普通农民,为了养家糊口就在农闲的时候做起了船夫的工作,因为尤老敢作敢为、讲义气守信用,渐渐的被当时还是个小帮派的四九堂看中,慢慢的就成为了四九堂内的中流砥柱,日子也越发的好了。尤老的妻子早亡,只留下一个孩子,孩子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季节变化的时候身体就会发病,尤老十分的爱护。
这个孩子成长得很好,知书达理、善良懂事,还有着被保护得很好的天真,小名名叫宝儿的孩子长得很俊,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帅小伙,还很会读书,未满十四岁就考中了秀才,还是案首。
“我的宝儿从小就聪明伶俐、知书达理,虽身在农家,虽然我不经常在身边,却从来不埋怨我,也是我的错,我竟然不去关心孩子,让他误交匪类。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这句话我以前不懂,后来明白了,却明白得痛彻心扉。”尤老捂着胸口,面上表情空洞一片,因为宝儿的过世,他的心已经缺掉了一块,唯有报仇是他说下去的动力。
宝儿认识了一个男子,那个男人对宝儿很好,让宝儿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自此深陷其中,可男子很快就厌倦了宝儿,空有一张相似的脸的宝儿却没有男子心中所爱的性情,一个不像的替代品怎么会长久的获得男子的关心。男子走的时候和宝儿说清楚了,残忍也果断,还给了一大笔足够宝儿生活无忧的钱,但宝儿用情至深,男子走后也恋恋不忘,浑浑噩噩一段时间后决定上京去找男子,可惜水路北上的路上遭遇到了水匪,水匪劫财不算还杀人性命,当尤老找到宝儿的时候,宝儿已经在水里面飘了好几天了。
失去了唯一亲人的尤老痛不欲生,将四九堂发扬光大霸占水路漕运的同时,也为报仇而酝酿着,旱涝成灾,给了尤老机会。
“我就要天下大乱,让狗皇帝坐不稳江山,凭什么他可以安然无事,我的宝儿却早早的没了。”尤老用四九堂把持水路漕运,贿赂官员,霸占晋州城,后来事态发展得尤老无法控制,尤老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激化矛盾,将米面暴露在野外就是尤老让人做的。
厉景琛皱眉,陈年旧事听了却很惊讶,尤老口中的男子就是当今圣上,尤老的儿子应该长得和舅舅很像。
厉景琛心中一团乱麻,尤老还在继续说话,“你长得和宝儿很像,我们老尤家长得都一般,宝儿娘却是村子里的一枝花,宝儿长得就更加好了,小时候白胖可爱,长大了更是清俊潇洒。你和我的宝儿很像,你就当我的宝儿吧,要是你愿意,我可以为你得来天下。”
厉景琛深吸一口气,不由冷笑的说道:“用你无法全然控制的四九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