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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中华那个人是最不讲信用的,而且极度贪婪无耻,”江宁看向秦非,语气颇为无奈地道,“现在你们之间的合同已签,有了法律效力,你一定得处处提防着他。”
签合同这事儿江宁劝过秦非几次,不但劝不动,每次两人还都因此不欢而散。
秦非抬眼正对上江宁的目光,淡然一笑:“想不到你还挺关心我。”
江宁的脸色有些僵硬,蹙眉道:“秦非,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秦非低下头看资料,极其安静地说:“没有。”
“可是……”
“我还有事,先出去了。”秦非打断江宁的话,把手里的资料收好,站起来绕过江宁,进书房。
江宁愣怔地看着秦非,良久,走到书房门前,踟蹰了一会儿说道:“你要去公司吗?我下午没事,开车送你吧。”
秦非手中的动作顿住,抬头看了江宁一眼,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不用,小张会来接我。”说完,低下头继续收理东西。
江宁的心瞬间凉了半截,秦非从来没有用这么疏离的态度对待过他,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多数时间秦非都是那个活跃的、主动的、滔滔不休的人,这是第一次,秦非对他如此冷漠。
江宁站在原地,看着秦非拿好东西,换上干练的西装,开门离去,甚至连出门前的招呼都没打。
江宁长长地叹口气,坐到客厅的沙发里,环视这间居住了半年多的公寓,心头竟然有说不出口的烦闷。
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本来按照他的计划,拿到想拿的东西就可以潇洒转身、大步离开,可是为什么脚步变得这么沉重?
他揉了揉太阳穴,放下手时,手指碰到沙发边矮几上的烟灰缸,里面还有半截烟头,秦非吸过的。
江宁伸手拾起烟头,放在鼻前嗅了嗅,那股熟悉的、令人无法抗拒的、属于秦非的味道钻进鼻子里,江宁忽的有些失神,不由自主地想起把秦非抱在怀里的那种充实的感觉。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他才猛地清醒过来,看着手里的半截烟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捡起秦非的烟头闻个不停,他甩甩头,赶紧扔掉烟头,匆匆接起电话。
“喂,江先生,您说话方便吗?”
“嗯,说吧周律师。”
“您发来的照片太重要了,这照片上的文件详细记载了肖瑾在任期间,沈中华对他的各种贿赂行为,其中有一次谈话内容里提到了‘这次事故’几个字眼,我相信可以以此作为肖瑾帮助沈中华掩盖事情真相的证据。有了这些证据,这场官司我们赢定了!江先生,这么重要的证据,您是怎么拿到的?”
江宁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点温度:“别问那么多,假设这些证据成立,沈中华怎么判?”
周律师思索片刻:“他要对矿难负全责,同时又犯有行贿罪、主使他人顶包罪,这些罪名全部成立的话,肯定会判死刑。”
“嗯。”江宁想了一会儿,又问道,“那么肖瑾呢?”
“以目前的证据来看,肖瑾大概会判十五年至二十年有期徒刑。”
江宁沉默了,没有说话,眼中的神色越发的深沉。
周律师又说:“原告那边全部就位,现在证据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我们随时可以起诉。”
“嗯……”江宁闭了闭眼睛,下定决心般说道,“那就起诉吧。”
“好,我立刻去办。”
挂断电话,江宁疲惫地歪躺在沙发上。
终于到了这一天,曾经发过誓,铁了心要让那些罪恶之人受到应有的惩罚,为之努力了,终于要看到效果了,可为何这么累?
江宁在不知不觉睡着了,后来被冻醒,醒来时,无法控制地想起他在这个公寓睡的第一晚,也是睡在这个沙发上,不同的是,那时候有人给他的身上盖毛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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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非下楼以后先给肖瑾打了个电话,约好地点,让张助理和司机直接送他过去。
车里,张助理向秦非汇报新的调查进展。
“秦总,我这里查到一些关于江先生身世的问题。”
“身世?”秦非惊讶道,“他身世还有问题?”
“这个……我也很奇怪。”
“说。”
“调查显示,江如海并没有结过婚。”
“没结过婚?那江宁哪来的?私生子?”秦非有些烦躁地道。
张助理知道一碰到关于江宁的事儿,秦总就会变得极度暴躁,所以他只好小心翼翼地继续汇报。
“江如海虽然是北京人,但早年是在山西发迹的,他在山西做了十年生意,回北京以后就带回了一个孩子,也就是江宁,那时江宁六岁。但是江如海在山西并没有结婚,对于江宁母亲的资料也无从查起。”
秦非思索半晌:“江宁的母亲应该不是北京人,已经去世多年,如果是江如海在山西做生意期间认识了江宁的目前,两人交往并生下江宁,倒也说的通。”
张助理点头道:“已经去查江宁母亲的资料,但因为事情过去十几年了,查起来比较难。”
“嗯,江如海在山西什么地方做生意?”秦非问。
张助理打开ipad里的资料递给秦非:“他待过好几个地方,其中时间较长的有这几个。”
秦非盯着屏幕,看到一行地名中,“晋岩县”三个字赫然在列。
窒息一般的感觉汹涌而来,秦非许久回不过神来,晋岩县,晋岩县,果然找到了江宁与这件事的交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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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非到达与肖瑾约好的茶馆,肖瑾已经提前到了,坐在雅间里喝茶。
秦非在他的对面坐下。
肖瑾抬眼看了看秦非,轻声道:“这几天累坏了吧。”
“嗯。”秦非脱下外衣,抿一口面前的茶。
“家里的事怎么样了?”
“明天开追悼会。”
肖瑾看了秦非一会儿,觉得这个弟弟几天没见,变得更加成熟稳重。
秦非没再多说,直接把沈中华拿来的资料推到肖瑾面前。
肖瑾知道档案袋里装的是什么,打开后看了几眼,便放在一边不想再看。
“哥,这里的东西我看过了,你和沈中华的对话里提到了一起事故,究竟是什么?”
肖瑾把脸撇向一边,双眉蹙起,沉默半晌,说道:“是一起矿难事故。”
“矿难?”
肖瑾脸上露出纠结的神色,长舒一口气,缓缓道来。
“晋岩县是个煤矿资源丰富的地方,大大小小的煤矿有几十个,县里从事开采煤矿工作的人也很多,沈中华是当地一个较大的私人煤矿矿主。我到晋岩县赴任以后,第一个拉拢我的煤老板就是他,被我拒绝后他不死心,各种威逼利诱都用上了,最后使出损招给我注射毒-品,强迫我染上毒-瘾,好方便他支配我。一九九九年四月十五日,沈中华手里的一个煤矿发生瓦斯爆炸事故,十四人遇难,这也是我就任以后遇到的第一起矿难事故。”
肖瑾的声音很低沉,这件事藏在他心底十四年,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今天突然间说出来,竟然感觉到无比轻松。
心里的大石头压了这么久,也该移开了。
秦非不敢置信地看着哥哥,自从他知道沈中华手里有肖瑾当年被迫吸-毒留下的证据以后,他以为肖瑾当年所做的事情最多也就是迫于沈中华的威胁,为沈中华的生意开一些快捷通道而已,没想到还有矿难这么一出。
秦非拧紧双眉道:“这次事故后来没报?”
“报了,但隐藏了伤亡人数,而且沈中华找了替罪羊顶包。”肖瑾的声音里难掩痛苦和不堪,“当时沈中华拿毒-品威胁我,让我将这件事盖过去,我实在是扛不住毒-瘾发作后的痛苦,同时,那时候我太年轻,也胆怯了,在我任职的地界内发生这么大的事故,后果不堪设想,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承担……”
肖瑾双手支在额前,垂下头,苦涩地道:“这件事以后,我的良心难以安宁,整夜整夜地做恶梦,梦到那些死去的矿工来找我讨命,后来……我终于是忍受不了,决定辞官出国。其实我出国的最大原因,就是想逃离这里,摆脱这件事给我带来的无穷尽的影响。小非,我真不配做肖家的子孙,不配做爷爷的孙子!做错事不敢面对,只知道逃避,我也不配做你哥哥!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有些事情根本逃不掉!在国外的这些年里,我看上去过得舒服惬意,其实只有我自己最清楚,我一个好觉都没睡过,我真的活得很累。”
秦非看着哥哥那副饱受折磨的样子,心里很难受,他想起当年二十岁的肖瑾去晋岩县赴任时是多么意气风发、充满雄心壮志,可是现在……现在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不堪重负的脆弱男人。
这不是命运的捉弄,这是一个人在关键时刻做出的错误选择,导致他一步错、步步错,一直弄到今天这个地步。
秦非忽然想起江宁当初说过的话,他说:如果你哥哥真的做错事,难道也要为了不影响你爷爷的声誉而掩盖事实真相吗?
那时候自己还跟江宁讲了一大堆大道理,可是现在看来,自己的那些话多么可笑。
肖瑾的身体有些颤抖,他拿过茶壶给自己把茶水斟满,喝下一口,这才稍有缓和。
“小非,沈中华的事情放弃吧!当年我被他威胁,做出那么多错事,我不能再看着你步我后尘,我已经想通了,逃避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这事儿我承认,该我负的责任我全部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