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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已过,屋子内渐渐昏暗下来,院子里的歌舞升平衬得室内一席残羹冷炙越发寥落。
“得计,你说说吧,到底为何会闹得那么大?”骆澄问,那日乘着小舟过去,夏芳菲衣衫整齐,只是神色不对,想来应当只是被敏郡王调戏了,怎地如今骆氏就跟夏芳菲势如水火了?
游氏丰盈的身子凑到骆澄跟前,拿着白胖丰腴的手抚在骆澄胸口,“老爷还不知道,自从上年起,长安城里人人都得了红眼病,唯恐别人家的女儿好,进了宫,将自己家的比下去。芳菲容貌过人,自然招人妒。也是妹妹耳根子太软,听人几句,就先作践起外甥女来。”
骆得仁、骆得闲微微撇嘴,却不敢顶撞游氏。
夏芳菲心叹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旁人如何都罢了,得计,你那日虽救不得我,今日当着自家人的面,好歹将那日你见到的事说一说呀。”
骆澄立时转向骆得计。
骆得计为难道:“父亲、阿娘、姑姑,我那日连头都不敢抬,能看见什么?”眼眶一红,眼睫上挂着一滴露水似的泪珠,在昏黄的烛光下,叫人看着委实心疼。
骆澄点了点头,骆得计的话合情合理。
“那,得计,你可曾听见了什么?”夏芳菲又问。
“……只听见一些奇怪的声音。”骆得计低声道。
骆氏眸光一冷,决心不管骆澄如何,她都要给骆得计下药。
“那可奇怪了,我可瞧见敏郡王拉了你的手,叫你……”夏芳菲点到即止,下头的龌蹉话,她也不知该如何接。
“芳菲,你血口喷人!”骆得计终于恼了,露出了真性情。
夏芳菲跪得笔直,“得计,你早先言之凿凿我丢了清白之身,莫非,是凭着一点声音断定的?你确定你没瞧见敏郡王的……”裙摆又被扯动,她低头瞧着那先还落拓,此时又狗仗人势的雪球,心里满是不喜,只觉雪球就跟敏郡王一样。
暗暗地在心中以那狗称呼敏郡王,果然心气平顺了不少。
游氏恨不得立时处置了夏芳菲。
骆得计脸色惨白,夏芳菲是宁死也要拖着她?
“父亲!”骆得计着急地喊。
骆得意忙道:“芳菲,你一直在家,怎知得计在外……莫不是有人胡言乱语,挑拨你与得计?”
骆澄咳喘了两声,也不肯信骆得计是落井下石的人,眼巴巴地看着夏芳菲。
夏芳菲心内悲凉,冷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必多说了。”原就是借住他人家,还求什么公道?
骆得意噎住。
“我看你是词穷……”骆得计终于想起骆氏来,立时隐忍地闭嘴。
骆氏道:“芳菲,你若再血口喷人,我立时将你送回平衍州!”
赶紧送吧!游氏头疼地想。
“够了!”骆澄叫道。
“那母亲就送吧,反正,今日的宾客该听的都听去了,我忽然不见,旁人还以为母亲杀人灭口呢。”夏芳菲道。
“你敢这般跟我说话?”骆氏双目怒睁。
“芳菲,你魔障了?怎这样跟你母亲说话?”游氏总算能正经地插嘴训斥夏芳菲了。
“我说够了!”骆澄撕破嗓子喊了一声,耳朵里塞满了骆氏、游氏、夏芳菲、骆得计你来我往的声音,两眼一翻,当下瘫倒。
“老爷不好了!”柳姨娘最先发现骆澄不对劲,抢先喊了一嗓子,挤开骆澄身边的骆得意,拿着染了鲜红蔻丹的手指给骆澄掐人中。
“老爷。”
“哥哥。”
游氏、骆氏终于安静下来。
夏芳菲也不由地关切起来,探头向骆澄看去,觉察有人狠狠地瞪她,抬头见是骆得计,便偏过头,随后恨自己此时又软弱了,赶紧瞪回去。
“老爷,你醒了?”游氏喜极而泣。
骆澄素来懦弱,不管是妻子还是妹妹,没一个是他能辖制住的,此时哆嗦着靠着柳姨娘醒来,指向游氏、骆氏:“外头风言风语,家里也没个清净!外头人还没来威逼,家里头先夹枪带棒杀了起来!这副狗咬狗的架势,是要给谁笑话看?”
“父亲,你病才好,莫操心这些没要紧的事。”骆得计惴惴不安,唯恐骆澄当真有个三长两短。
若论这一家子里,谁最被人关心,那就是骆澄了,若他有个万一,谁的前程都是一片惨淡。
“芳菲起来,她的丫鬟……”
“哥哥,不能把丽娘几个还给芳菲。”骆氏道。
游氏道:“正是,换来换去,也叫人说闲话。”骆得计的容貌变化,众人有目共睹,怎能在临进宫前把人换了?
“那再挑几个好的给芳菲,咳咳,衣裳、首饰,也还给芳菲。谁都不许提那日的事。外头还不怎样,家里头就先杀起来了!”骆澄虚弱地喘息,眉头紧皱,满脑子内忧外患,头疼不已。
“哥哥……”骆氏道。
“行了,琴娘,就听老爷的吧。”游氏赶紧道。
“改日,叫芳菲跟得计一起出门,这样,坊中流言才会不攻自破。”骆澄胸口起起伏伏,最后扫见骆得计的装扮,又发狠道:“快换了,这可不是我的计儿。”
骆得计抠着袖子上的刺绣,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游氏不敢苟同,只觉得不管是什么流言,一旦放出去了,就收不回来了。
“家里,谁都不许再提那日的事,”骆澄眯了眯眼,“芳菲还没起来吗?”
夏芳菲唯恐逼死了骆澄,扶着柔敷、雀舌站了起来,身子打着晃,“舅舅,虽我是暂住,指不定明儿个就要走,可院子里,没个正经的妈妈看着……”
“你奶娘呢?”骆澄问,不等人回答,又看向骆氏,“把绣嬷嬷给芳菲吧。”
“哥哥……”
“咳咳!”骆澄咳嗽起来,便止不住了,“我的官职要紧,还是你们斗气要紧?”长安城里的人才车载斗量,他病上几个月,就被人抢了官职。虽明文上那位贾中书舍人是暂代,可不用问,他就知道,那姓贾的一准无孔不入,准备长长久久地占了他的官位。此时骆氏、游氏一群无知妇人,还巴不得家丑外扬,把把柄送到人家手上!
“琴娘,快答应了。”游氏眼里泪水止不住地往下落,心恨夏芳菲是扫把星,将骆澄害成这样,“绣嬷嬷,你去挑两个丫鬟给芳菲。”
“是,老奴遵命。”绣嬷嬷道。
脸皮厚,大有好处。夏芳菲为自己的这一发现惊喜不已。
“老爷,回房歇歇?”游氏轻声轻气地问,唯恐口气大了,吹坏了外强中干的骆澄。
一群平日思各异的人,齐心合力地送骆澄回房躺下,然后面面相觑。
“七娘,你回去吧,你也才好。”游氏面上带着笑。
骆氏疲惫地倚在柔嘉身上,“嫂子莫管她,嫂子也歇着去吧。”
“绣嬷嬷,先不急着挑丫鬟,咱们去梨雪院里转一转。”夏芳菲的精力也几乎耗尽,说话时,虽不是气若游丝,但也没甚力气。
“夫人,老奴随着七娘过去了。”绣嬷嬷心内悲喜莫明,她是不喜欢夏芳菲这咄咄逼人架势的,她喜欢的是柔顺的女子,可,夏芳菲终于争气了一些,她又有些欣慰。
“去吧,咱们都听舅老爷的,舅老爷好了,咱们才能好。”骆氏由衷地道。
“哎。”绣嬷嬷紧跟着夏芳菲,见夏芳菲离开骆氏等人眼前,就连路都走不动了,强忍着心疼,只做没看见。
“叫我歇一歇吧。”夏芳菲在回廊下坐定,待要跟绣嬷嬷说话,听见一声“芳菲”,就见骆得意大步走来。夏芳菲偏过脸去,等绣嬷嬷来处置。
“大郎莫不是替老爷煎药路过这边?”绣嬷嬷笑里藏刀,却因觉得骆得意未必不是夏芳菲的好归宿,有心要放水。
厨房与梨雪院并不顺路,骆得意被绣嬷嬷问的无地自容,局促道:“嬷嬷,我跟芳菲说两句话。”
“不必说了,天晚了,大表哥去看着舅舅吧。”夏芳菲道。
骆得意失落地点头,留下一句“你且保重”,就去了。
“……七娘,大郎他倒也合适。”绣嬷嬷大胆道。
“合适个什么?我越回想,越觉得那日没什么事。”权当被狗舔了,夏芳菲觉得自己若太看重那日的事,定会把自己逼死,如此,不如看开一些,“大表哥人云亦云,认定那日有事,可见,他也不过如此。”
正想着,又是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骆得意去而复返,扶着栏杆道:“芳菲,春日里太后亲自殿试进士们,夺了一半进士的功名。九月重阳后,再补开春闱。我也在补考之列。”夜色朦胧,骆得意的眸子发亮,可那亮光不曾被第二个人看见。
“祝表哥金榜题名。”夏芳菲摸不着头脑,不知骆得意特意来说这事做什么。
绣嬷嬷心内哼了一声,不觉得骆得意金榜题名后,就敢做主自己的婚姻大事,等骆得意一走,就道:“七娘,咱们回去吧。”
“不急,嬷嬷先想一想,如何抄了梨雪院。”夏芳菲想起院子里那群上蹿下跳的小丫鬟,微微眯了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