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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四娘那边没两日就传过信来,据说慕青县主软硬兼施,请了相师方真人卜卦算出敏郡王阳气最弱的那一日,也便是五月二十六日,设坛作法。
隔着二十六日还远着,夏芳菲便早早地拉扯着柔敷准备起来。
“要带这双鞋子去吗?”既然廖四娘说要绣花鞋,柔敷唯恐夏芳菲被人小看了,决心挑一双绣着桃花的丝履带过去。
夏芳菲从柔敷手上接过鞋子,摩挲了下那绣花,暗叹自己前几日若软弱了,一准就进了道观出不来了,又想起那狗的嘴脸,当即唤道:“雀舌,雀舌!”
一连喊了几声,才将自从惠儿、稼兰过来后,就只能在屋外当差的雀舌喊进来。
“七娘叫我?”雀舌扒拉下自己的一头黄毛,虽夏芳菲没说,但她心里明白有惠儿、稼兰绣嬷嬷娘家人在,轮不到她跟着夏芳菲出门。
“这两方好帕子给你,你回家一趟,用这帕子换了你娘的鞋子拿来。”夏芳菲虽不知道雀舌的娘是哪个,但看雀舌的相貌并女红,便可知她娘比不得惠儿、稼兰的娘体面。
雀舌眼巴巴地望着夏芳菲手上丝光流溢的帕子,连连点头,先在衣襟上擦了手,用自己的帕子裹着夏芳菲手上的帕子,才点头道:“七娘放心,我一会子就把我娘的鞋拿来。”说罢,一溜烟地向外跑。
“哎,七娘,你不知道雀舌的娘是挑花肥的粗使婆子,她的鞋子如何能拿出去?”柔敷着急了。
此时绣嬷嬷大抵是去骆氏那边了,稼兰没有绣嬷嬷盯着,大着胆子拉了拉柔敷的袖子,笑道:“你糊涂了,七娘要鞋子是去拍那人的小人呢,就该带双老婆子日常踩踏花肥的鞋子恶心他去。”
“对,指不定这么一拍,那狗就当真到大霉了。”夏芳菲笑了笑,忽地觉得没意思得很,若果然有阴司报应,怎地会没人为她打抱不平,怎地会连明事理的读书人都推崇那狗?
“七娘,过去了骂人,一不可提起那位的长辈,毕竟,太后是人家嫡亲的姨妈呢;二不可提起乌龟王八蛋之类,免得叫有心人往那位的女眷操守上想,毕竟,暗指萧家玉娘有红杏出墙的嫌疑,也不妥当。是以,奴婢以为,七娘要骂,只管骂那人的相貌、品性。”柔敷对此行顾虑颇多,一边说着,一边将夏芳菲此行的衣裙从箱子里拿出来熨烫。
夏芳菲摇了摇头,“也不可,毕竟,慕青县主跟那狗的纠葛太深,万一哪一句话说错了,也是得罪人。莫若到时只哭诉自己如何得惨,再用神色表明对那狗的深恶痛疾。”
柔敷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不一会,雀舌拿了她娘的鞋子来,果然如稼兰所说,那双鞋子臭不可闻,实在是拍小人的上选。
稼兰、惠儿连忙捏着鼻子催促雀舌暂将鞋子拿到后院摆着,雀舌暗暗撇嘴,却也去了,再回来后,见屋子里夏芳菲、柔敷、稼兰、惠儿忙忙碌碌,不觉有些孤单,握着手挨着门立着,忐忐忑忑地想:七娘这边她挨不上边,况且她总是骆家人,听骆得计的话才是上策。转而又想:如今她在夏芳菲身边,若是被夏芳菲抓住把柄,为了照顾客人的脸面,骆家一准会像赶走露珠一样赶走她。
惊疑不定之际,雀舌冷不丁地听见夏芳菲说“雀舌、柔敷还有两个妈妈陪着我同去”,登时打起精神,喜出望外地道:“七娘这话当真?”
“自然是当真。”夏芳菲笑道,要看她到底有多惨,只瞧瞧她的丫鬟是什么模样,外人就都明白了。
雀舌年幼,不知夏芳菲心中所想,当即又觉自己资历比稼兰、惠儿高,算是跟夏芳菲“同甘共苦”的人,哪里会轻易地被稼兰、惠儿比下去,立时决心不投靠骆得计,鬼鬼祟祟地挨近夏芳菲,低声道:“方才燕奴来找我,问我七娘去慕青县主府上做什么。”
“你怎么说?”夏芳菲问,丝毫不讶异早先跟皇族没有来往的游氏不知道慕青县主暗地里诅咒敏郡王的事,毕竟,不是谁都有个心神耳目遍布长安城的梁内监通风报信。
“奴婢说,柔敷姐姐早几天就给七娘准备衣裳、首饰,怕是廖家四娘要带着七娘见世面呢。”早几日,柔敷就在准备把夏芳菲最好的丝履、衣裙拿出来,是以,雀舌这话也算不得谎话。
“那,你瞧着,计娘是不是也要去?”夏芳菲问,慕青县主府上,都是一群对那狗心怀怨恨的女子,骆得计去了,回头再说自己是清白的,鬼才信。
“慕青县主跟康平公主是多少年的闺中密友,新近康平公主只召见旁人,不召见计娘,计娘一准想通过慕青县主接近康平公主呢。”柔敷幸灾乐祸地笑了,风水轮流转,谁能知道谁能风光多久,骆得计的风光还没持续到进宫,就烟消云散了。
夏芳菲握着鸡爪一般的小手,轻轻地捶着自己尖翘的下巴,半天拿着手帮雀舌将鬓边的碎发撩到耳后,“雀舌,若还有人问,你就说,我正废寝忘食给慕青县主准备见面礼呢。”依着骆得计的小人心思,知道她在准备讨好慕青县主,她一准会绞尽脑汁,抢在她前头讨好慕青县主。
“哎。”雀舌心中窃喜,暗暗去看合伙排挤她的稼兰、惠儿,心里轻哼一声,稼兰、惠儿是借着绣嬷嬷的势力才做了大丫鬟,她可是凭着自己的能耐成了夏芳菲心腹呢。
稼兰、惠儿不敢雀舌一般见识,由着她逞威风。
不过两日,果然廖四娘来信说骆得计跟她们一同去慕青县主府上,信里反复交代夏芳菲不可将去慕青县主府上的目的说给骆得计听,若骆得计问起,只管说是慕青县主府的赏花诗会。
五月二十六日,天气晴和,阳光明媚。
一早盼着天降暴雨的夏芳菲不禁怀疑慕青县主被那相师给骗了,这样晴朗的天,怎么瞧着,都不像敏郡王阳气最弱的日子。
夏芳菲对着镜子照了照,只见身上鹅黄的衣裙衬得她才有些血色的脸颊苍白一片,满头青丝用帕子包着梳成了坠马髻,越发显得柔弱凄惨。
绣嬷嬷不赞同夏芳菲这样出门,此时袖手站在西间门边,冷眼看她捯饬自己,半天道:“老夫人守寡那会子,也没这么素净过。”
夏芳菲正侧身照自己后背,听她这话也不搭理她,待游氏那边的绿裳在门外说“七娘,轿子已经准备妥当了,廖家四娘也过来了。”,这才叫雀舌抱着她娘的鞋子,领着柔敷向外去。
“本是计娘跟着七娘去,如今倒像是七娘沾计娘的光了。”柔敷轻声嘀咕一句,心里为夏芳菲抱屈。
夏芳菲不以为然,出了门,见绿裳错愕地看她,捏着衣摆,很是惭愧地道:“听说慕青县主丧夫后,发誓终生不嫁,想来,她喜欢贞烈的女子。”
绿裳先纳闷夏芳菲出门怎这副素净装扮,听她这么一说,立时释然了,笑道:“七娘说的是。四娘、计娘已经等着七娘了,七娘,咱们快些吧。”
“哎。”夏芳菲也有些日子不见骆得计了,琢磨着骆得计这次去慕青县主府上,要做个什么打扮,一路上颇有些心不在焉,冷不丁地,绿裳扯了扯夏芳菲的袖子,低声道:“七娘,大郎已经请廖四娘多照应你了,这会子你只管大大方方地跟着四娘、计娘出门。”下巴一呶,正指向站在紫藤架子下的骆得意。
夏芳菲低声道了句多谢。
绣嬷嬷见绿裳迟迟才从骆得意身上移开眼,很是不屑地在心内一嗤,又暗自佩服骆氏的火眼金睛。
一行人到了上房里,甫一进去,夏芳菲就被游氏、骆得计的亲热模样震住,只见游氏拉着打扮得粉雕玉琢的廖四娘坐在一处。骆得计梳着双丫髻,上穿桃红短襦下着松花长裙,既鲜艳明媚,又不失灵动。
“芳菲。”游氏唯恐夏芳菲看出她巴结廖四娘的痕迹,将搭在廖四娘肩膀上的手收回,扫了眼夏芳菲的穿着,觉得她这素净打扮,未免有些给骆家丢脸。
绿裳大抵是听骆得意许下了什么好处,不等游氏挑明夏芳菲衣裳的不合时宜,便先在游氏耳边,将夏芳菲那番慕青县主喜欢贞烈女子的话说了。
游氏默了默,心道既然夏芳菲要去触慕青县主的霉头,那就叫她去,有死气沉沉的夏芳菲在,慕青县主一准喜欢骆得计,一准会替她跟康平公主说好话。
“四娘,七娘、计娘两个就拜托你了。”游氏亲昵地握着廖四娘的手,拔下头上簪子,亲自替廖四娘簪上。
廖四娘并不推辞地受了,起身后,含笑道:“时辰不早了,伯母,我带着两位妹妹出门了。”
“去吧,莫叫她们惹出什么乱子来。”游氏道。
廖四娘又含笑答应了,领着夏芳菲、骆得计出来,三人各自进了轿子,便向外去。
骆得计在轿子里筹谋着如何讨好慕青县主,廖四娘闭目养神,夏芳菲则在酝酿着凄惨的情绪。
听闻轿子外仆从说出了坊门,夏芳菲微微撩开帘子去看,见骆得意骑着马立在坊门边,初初对上他的眼睛,便立时将那撒花翡翠帘子放下,靠在轿壁上,心道骆得意的好意,她是不能领了,她不能一辈子都跟骆得计、游氏牵扯不清。
一路听着街上喧嚷之声,夏芳菲心里有些忐忑起来,扯着衣裳,一颗心正七上八下,倏地就觉轿子已经停下。
“到了。”轿子外响起廖四娘的声音,夏芳菲出了轿子,先望见骆得计站在廖四娘身后,随后,就见各色打扮的女子云集在慕青县主府前堂上,有布衣荆钗的平民女子,有穿着朴素的小家碧玉,有满脸福气、披金戴银的贵女,也有穿着缟素,还在守孝的寡妇,甚至其中还有几个鬓发苍苍的老妇,几个垂髫之年的女孩儿。
众女子虽身份打扮年纪不同,但个个满脸肃杀,一身怨气。
晴和的天里,因这群女子身上的怨气,富丽堂皇的县主府上,阴风四起。
“畜生!”夏芳菲抚了抚竖起的寒毛,心道从老到少从贵女到庶民全集齐了,这么大的怨气,那狗下辈子一准连猪狗都做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