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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苦苦等待的夏刺史,到了七月份才姗姗来迟。
在六月里,夏芳菲终于找到门路往廖家里给廖四娘送信,得知廖四娘安然无恙后,又很是顺应廖四娘心思地叫人在骆得意跟前透露点风声,只说廖四娘伤势还未好。
果然满怀愧疚的骆得意在一家老小愁眉不展的时候,硬着头皮在廖家门外转了转,四处打听廖四娘是消息。廖家因怕跟骆家沾上关系继而得罪了康平公主几个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又叫人来跟游氏、骆澄旁敲侧击,言下之意,是叫他们二人约束住骆得意,叫他莫再纠缠着廖四娘。骆澄、游氏因觉丢了颜面,当即狠狠地数落了骆得意一通。
而骆得意自觉与廖四娘之间光风霁月,算得上是君子之交,被骆澄、游氏声色俱厉地训斥一通后心下抑郁,不日,又收到廖四娘安慰、开解他的信函。
因那信函,骆得意反而觉得因他的缘故,原本在廖家地位就尴尬的廖四娘受到了家人的非难,因此心里更加懊恼于自己亏欠廖四娘颇多,却无力偿还。
雀舌多嘴多舌地将听来的风言风语说给夏芳菲听,夏芳菲听了,暗暗佩服廖四娘技高一筹,甚至隐隐羡慕她有那样的手腕。
就在夏芳菲羡慕之时,她收到了敏郡王府玉侧妃的帖子一张。
那帖子上描画着含苞待放的牡丹,一枝一叶,无不显示主人的天生富贵,信里廖聊几笔后,便开门见山地请夏芳菲去敏郡王府一聚。
骆氏、游氏二人因萧玉娘的帖子,双双来到了梨雪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芳菲写个帖子婉拒了吧。”敏郡王可是个敢跟皇帝抢女人的主,谁知他跟萧玉娘两个是不是合起伙来,算计夏芳菲呢。在骆氏的思量中,敏郡王冲冠一怒为“夏芳菲”抢解药的事,压根不值一提,两情相悦总有个情转薄的时候,如此,身为女儿家,万万不可被一时的风花雪月、海誓山盟迷了心窍,正经地寻个可靠的婆家才是正经。眼下瞧着,敏郡王可无论如何,都不如大明宫里那位可靠。
“……回帖子的时候客气一些,敏郡王虽遭殃了,可萧玉娘好端端的呢,听闻,萧家已经派了不少人去敏郡王府要把萧玉娘接回家来。只是萧玉娘重情得很,不肯在敏郡王遭难的时候离开他。哎!”游氏喟叹一声,对萧玉娘的敬佩溢于言表。
“是。”夏芳菲心道莫非自己那日看错了,实际上,萧玉娘嫁狗随狗地钟情于甘从汝,而秦少卿才是地地道道的单相思?腹诽一通,当下也在游氏送来的骆府帖子上,回说她因天热中暑,去不得敏郡王府,原是几个字就好的事,在游氏的劝说下,未免萧玉娘觉得她敷衍,就多写了几百字。
敏郡王府中,萧玉娘见到夏芳菲的回帖,紧紧蹙起的眉头无论如何舒展不开,叫了张信之来,闻到张信之身上沾染的酒气都熏得人昏昏欲睡,便知此时甘从汝定然在酩酊大醉,“五郎身边,谁陪着呢?”
“五郎不叫人陪,醉醺醺的,只自己一人准备行装。”张信之道。
“准备行装,五郎要往哪里去?”萧玉娘面前的书案上,摆着的俱是求人为甘从汝向萧太后求情的书信。
平衍皇陵的案子呈上来后,康平公主谨遵萧太后的话闭门思过,且上下疏通,将罪名推给了驸马韶荣;梁内监更是将功补过,兢兢业业地连连给萧太后上了几十道密折,独有甘从汝这边不但没遵守太后的禁令,反而惹出了许多事来。
“要不,咱家去骆家,请夏七娘来劝劝五郎,叫五郎好生跟太后认个错?”张信之道。
萧玉娘摇摇头,“五郎的名声有些……只怕夏七娘是忌讳着这些,才不肯过来。”
“亏得五郎还为他们骆家的事把梁内监彻底得罪了!”张信之不服气地道。
萧玉娘想了想,将夏芳菲送来的回帖递给张信之,“只怕五郎也听说了我请夏七娘过来的事,你将这帖子给他,他若信了上面的说辞,那自是极好;若不信,心里明白夏七娘的意思,也免得他自己一厢情愿下去。”
“哎。”张信之双手接过帖子,辞了萧玉娘,就去寻还在整理行装的甘从汝。
此时,甘从汝一身酒气地站在多年不曾踏入的书房前,犹豫再三,才将书房门推开,只见门内迎面悬着他父亲甘黎题下的忠字条幅,条幅旁的花瓶中,又插满了无数字画。
甘从汝抽出一卷,卷轴上因许久无人打扫,留下了厚厚的一层尘埃。
“五郎,侧妃去请了夏七娘来,夏七娘大抵是病了,送了这回帖来。”张信之被屋子里的尘埃呛得连连打了两个喷嚏,虽不识字,但也知道那些个字画是谁写的,当下道:“五郎,莫不是要将字画送给太后?”
张信之这么想的时候,就忍不住激动起来。据闻当初萧家二女,一个端庄持重,一个温婉动人,引得满长安城的子弟争先聘请媒人登门求娶。
萧家看得上的女婿,一个是登基为帝的先帝,一个是文武双全、少年成名的甘家儿郎,于是一番权衡后,便将端庄持重的嫁入宫中,温婉动人的嫁入甘家。
谁承想,这番权衡,成全了萧家如今的泼天富贵,也造就了两端见不得光的孽缘。
张信之以为,甘从汝若将甘黎的字画送上,萧太后必然会心软,看在甘黎份上放过甘从汝。
只是,张信之转念就想甘从汝的性子,定然不会那么做。
果然,甘从汝嗤了一声,从张信之手上接过帖子,草草扫一眼,见又是那瘦洁的簪花小楷,当下并不管信里写的是什么,只问张信之:“你觉得夏七娘的字怎样?”
“五郎问咱家,咱家懂得什么?可是夏七娘是原就要进宫的人,想来她的字差不了。”张信之堆笑道。
“哼,都想进宫,等进了宫,再长吁短叹地意不平。”
张信之心知甘从汝这是在嘲讽萧太后,并不接话,萧太后进宫还是二八少女,那时先帝已经过了不惑之年,想来萧太后进宫后,定然每每惦记年少英俊的甘黎。
甘从汝醉眼朦胧,再次将夏芳菲的回帖看了一回,不由地想起那一日县主府里,只有夏芳菲一人看出他心思时的情景,当下又想,自己总归是要去岭南的,这郡王府八成也要被查封,纵然是不被查封,他不在,萧太后定会恬不知耻地将他父亲的字画搜刮一空,既然如此,不如将字画交托给那懂得他心思的人,纵然他有些不懂风情,可也知道,一直叫人家柔弱女子绞尽脑汁地欲擒故众,不是君子所为,更何况,他这般境地了,夏芳菲还特意回帖子仔细将她中暑的前因后果细细说了一通,这岂不是生恐他不知内情,怪罪她与那些俗人一般见风使舵不肯来郡王府?若她不是这般想,只了了几字就是,何必洋洋洒洒写这许多字?
甘从汝醉醺醺的,莫名地在夏芳菲的帖子中,看出“不离不弃”四个字,当下感慨万千,又觉自己错怪了夏芳菲,料想食色性也,对女子而言,被厌憎的人轻薄,就叫做非礼,女子心内必然极为懊恼;可被钟情的人轻薄,那女子又羞又恼间,心里定然别有一番甜蜜滋味。
可见,夏芳菲不是个轻浮女子,实在是个不趋炎附势、不嫌贫爱富、敢爱敢恨的贤良人。
张信之并非甘从汝肚子里的蛔虫,看着甘从汝对着回帖兀自发笑,心下不解,总觉得萧玉娘所说的那两种情况,哪一种放在甘从汝身上都不适合。
“张信之。”
“在。”
“将字画收拾了,给夏七娘送去。还有那些桃花、梨花香气的墨钿,统统给夏七娘送去。”甘从汝摇了摇头,斟酌再三,又叫张信之拿了水来,借着这书房里许久不用的笔墨纸砚,行云流水地写下两行婉拒夏芳菲一片真情的绝情书,言下道:七娘之情,恕甘某心领却不能身受。甘某不日便要戴罪奔赴岭南,虽七娘有心与甘某同患难,甘某却不忍令七娘春花之容、秋月之貌饱受岭南之瘴气摧残,特送上字画、墨钿若干,愿甘某去后,七娘好自珍重,他年觅得如意郎君,与郎君用甘某所赠墨钿,于花月之期、幽静庭中,共绘双飞燕。
甘从汝笔走龙蛇地写下这一行字,不觉已经泪流满面,暗恨自己与夏芳菲相见恨晚,终归自己只能辜负了她。
张信之一头雾水地看着酒醉的甘从汝忽喜忽悲,抿了抿嘴,暗恨自己不能看懂甘从汝到底写下的是什么字。
甘从汝因酒气全然沉醉在自己的侠骨柔情之中,挥了挥手,对张信之道:“将这信,并字画,全给夏七娘送去,就当是给她添的嫁妆。”
嫁妆?张信之是看出了甘从汝对夏芳菲有那么点意思,可什么时候,甘从汝的那点意思就一日千里了?
张信之不敢动,他心知甘从汝是醉了,等他醒来,他一准不记得自己干过什么事,当下道:“五郎,咱家跟侧妃说一声,也好叫人送去。”
“哼,莫非,我就使唤不了郡王府的人了?”甘从汝道。
张信之被酒气喷个正着,待要想悄悄地叫了萧玉娘来拦住甘从汝,又见甘从汝已经自出书房喊了人来,被醉后甘从汝越发凌厉的眸子瞪了眼,张信之登时不敢再动歪心思,只得叫人速速抬了箱子,将书房里的字画、字帖全送往骆府。
“五郎,你快些醒醒酒!”张信之着急不已,先受了敏郡王府外龙津尉的检查,龙津尉翻查了许久,甚至强横地将甘从汝的信也看了一回,才眼神古怪地放了他走;后拖拖拉拉地出门,出了门不敢叫人快走,只叫人慢吞吞地向骆家去,免得半道上甘从汝酒醒了,又舍不得字画。
可张信之再如何慢,也比甘从汝酒醒的速度快得多。磨蹭了半天,眼看夕阳西下时,张信之终于到了骆家门前。
因他来,身上并没有正事的骆澄、骆得意、骆得闲父子三人齐齐出来迎接。
“不知张公公来,所为何事?”骆澄心下忐忑,一旦扯上了敏郡王,他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敏郡王送了些字画来,给夏娘子添嫁。”张信之心内苦涩,只觉下一刹那,将甘黎字画珍之如命的甘从汝就会叫人来拦住他。
“添嫁?”骆澄怔住,早先只是捕风捉影地猜测,如今瞧着,果然甘从汝对夏芳菲不同一般。
“是,咱家要见一见夏七娘,当面将郡王的书信、字画、墨钿送给她。”张信之道。
“好,得意领着张公公去。”骆澄为眼前不明朗的情势懊恼,若甘从汝因夏刺史的事恨屋及乌、不喜夏芳菲,他心里还不至于这么苦闷,可甘从汝这一副“不计前嫌”的架势,叫他实在摸不准甘从汝的心思。
骆得意心内更是愁苦不已,并非他妄自菲薄,而是他当真没那份自信跟无法无天、不按常理出牌的甘从汝相争,艰难地领着张信之进了梨雪院,见游氏、骆氏听闻敏郡王府来人,早陪伴在侧,不敢看夏芳菲一眼,当即出了屋子。
“七娘,这是我家郡王给七娘写的信。”张信之说罢,回想甘从汝写信时哭得实在可怜,就又补了一句,“我家郡王哭得好不可怜,七娘子若得闲,还请七娘子给我家郡王回过信。”如此,就算甘从汝酒醒了,后悔将字画送出,也怪不到他头上。
夏芳菲愕然,接过书信,见骆氏、游氏纷纷看过来,狐疑地想,莫非那狗也听说了坊间以讹传讹的话,特送来书信,叫她别自作多情?翻开书信一看,先望见信纸上果然有些泪点,嘴角忍不住抽搐起来,再看信里内容,不禁气得七窍生烟,连连在心内大骂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