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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玉娘也有些难言之隐。
萧国舅因昔日她与甘从汝做戏的事,心中先将甘从汝恨死,后渐渐明白萧玉娘为的是秦天佑后,又处处刁难秦天佑。
饶是此时萧国舅处处请人劝说太后令她离开敏郡王府,也不曾说句成全她与秦天佑的软话。
是以,萧玉娘唯恐出了敏郡王府后,甘从汝又去了岭南,她会在萧国舅主持下,嫁于他人为妇,于是便不肯离开敏郡王府。
她既然不肯离开,虽是侧妃,但出身尊贵,自然下意识里,便不肯向旁人卑躬屈膝、晨昏定省。于是言语里,便也带出了几分生怕甘从汝娶得正妻的意思。
萧玉娘的这些小心思,甘从汝并未深究,只是琢磨着既然字画都送过去了,大可以再送一些不值钱但他到了岭南之后又派得上用场的东西,看夏芳菲那么善解人意,纵使她以后碍于夏刺史不能跟他同甘共苦,也会将那些东西在长安城外长亭之下送给他。
于是,连唤了两声“信之”,待无人答应后,又叫了几个小厮,随着去酒窖里收拾,将那些陈年的酒坛酒瓮一一叫人搬出来装车,又去了书房,将自己幼时启蒙经卷并笔墨纸砚悉数装箱,随后又将些崭新的里外衣裳鞋袜装进箱笼包袱中,打发人全部送到夏芳菲那边去。
“五郎,这些东西,跟太后求求情,她一准叫你带过去。”萧玉娘道。
甘从汝道:“表姐,你不觉你嘴里向太后求情这几个字,提得太多了些?既然打定主意要跟男人一样插手国事,频频提起这几个字,未免叫人看轻了。”
萧玉娘一怔,后道:“五郎多心了,我一介女子,哪有插手国事的份?”况且,要插手,眼下也只能借了萧太后的势。
“最好如此,不然,表姐是知道天佑的心思的,表姐若处处须得太后帮扶,便违背了天佑的初衷,怕会跟天佑生出罅隙。”甘从汝道。
萧玉娘心知甘从汝看不得女人稍稍逾越一分,当下笑道:“五郎实在多虑了,只是你送了这么些你常用的东西过去,叫人家诋毁你给夏刺史送礼,又或者诽谤夏七娘与你不清不楚,这可怎么办?”这行为,在甘从汝心里,难道不是该浸猪笼的吗?
甘从汝原本行事肆无忌惮,此时听萧玉娘这话,才稍稍回过味来,双手环胸思量了半日,当即对下人道:“将笔墨纸砚、书籍、美酒送到夏七娘手上,衣裳等,送到骆舍人手上。”他要叫全长安人看见他是只身一人只带着小小两个包袱出京的,不然,大小车辆十几辆地尾随在后头,岂不是叫他白流放了一遭,依旧洗不去太后宠臣几个字。
萧玉娘不解,却也拦不住甘从汝的下人,只得叫人去了。
连着几十辆车子停在郡王府前院,龙津尉颇有些不耐烦地检查,见里头没有金银器皿,向上头层层请示后,才放行。
车辆穿过大半个长安城,进了居德坊,蜿蜒着将车上东西送入了骆家。
看守骆家的龙津尉诧异不已,骆澄、游氏等人,更是呆若木鸡。
“这些东西,我们骆家万万不能收下。”骆澄连连摆手。
龙津尉道:“除了那五辆好酒略值些钱,其他的,都不值个什么。据敏郡王府的人说,敏郡王交代了,酒水、书籍、文房四宝送给夏七娘,衣裳等送给骆舍人。”
骆澄眼角跳个不停,听到“衣裳”二字,见敏郡王府来人将一包袱解开,里头果然露出几件崭新的衣裳,只是那衣裳颜色鲜亮、大小恰合着甘从汝的身量,送给他,他也穿不得,更不敢拿给骆得意、骆得仁兄弟穿。
“可能推辞?”骆澄想起夏芳菲那边,因夏芳菲一再推辞,张信之、杨念之两个至今还留在梨雪院中。
“……若推辞了,怕骆家要替敏郡王府养下十几个下人。”龙津尉这些时日,也瞧出骆澄老实敦厚,当下有些同情骆澄惹上了敏郡王那小霸王。
“可外头人不知情,若以为骆家收了敏郡王的东西……”骆澄不由地想,莫非甘从汝的目的,就是给夏刺史栽赃一个贪赃枉法、敲诈勒索的名声?
“骆舍人不如将东西原封不动地堆在前厅,我们都看着呢,自会替骆舍人做主。至于送给夏家娘子那边的,想来夏家娘子也不会动那些东西。”
“多谢统领。”骆澄头大如斗地叫家人清理出前厅,将甘从汝送来的衣裳都放进去,又叫人慢慢地抬着文房四宝、书籍、美酒向夏芳菲院子去。
夏芳菲正临摹字画,听人说甘从汝又送了东西来,当即在心内连连骂了几声贱、人。
“七娘,五郎唯恐七娘名声受累,特地叫人将他的衣裳鞋袜送到了骆舍人那边。五郎最爱那些陈酿,就连秦少卿也没法子从他手上讨走几坛子,今日肯送给七娘,可见七娘在五郎心中的分量。”张信之连连感慨甘从汝终于学会为他人着想了。
夏芳菲若不是手无缚鸡之力,恨不得一拳砸在张信之脸上,眯着眼站在窗前,看几个粗壮的婆子将一坛坛酒水搬了进来,当下就问张信之:“你家五郎将东西送给我,是不是就可任凭我处置?”
“七娘若收下了,那就是自然。”张信之拿不准夏芳菲这是被甘从汝感动了还是怎样,巴望着夏芳菲早收下东西,早叫他回甘从汝身边去。
“那就好。”夏芳菲从屋子里出来,拦住婆子们将酒水搬到梨雪院后头屋子的路,原本要将坛子搬起来,重重地砸在地上,偏那坛子在婆子怀中轻巧的很,到了她手上,就好似重了几千斤。
“给我砸,都砸了。”酒香飘开了,自然就没人会以为她替着夏刺史受贿了。
“七娘,使不得,使不得!”张信之连忙去抢,却见夏芳菲奋力将婆子手上的酒坛子一推,那坛子砸在地上青砖上,一声脆响,封了红泥几十年不曾开启的酒水涌了出来,一些飞溅到夏芳菲口鼻中,酒香汹涌地席卷过整个梨雪院,又向整个骆家蔓延。
“砸,都给我砸了。”夏芳菲指着其他婆子道。
“七娘!砸不得!那坛酒足有百年……”杨念之也着慌了,原本听张信之说,还当夏芳菲是个温婉的佳人,不想她……甘从汝给夏芳菲送酒,就跟送字画一样,想想就知道过不了几日,都会还到甘从汝手上去,如今夏芳菲给砸了,这可怎么跟甘从汝交代?
夏芳菲奋力砸了两个酒坛子,柔敷卷了袖子,替夏芳菲分忧;稼兰、惠儿踌躇再三,看绣嬷嬷眼色,当即带着雀舌并院子里的其他小丫鬟齐齐动手去砸酒坛子。
敏郡王府的人并未进到梨雪院,待嗅到酒气,随着龙津尉统领并骆澄等人急慌慌地赶到梨雪院来,就见院子里从夏芳菲到小丫鬟、太监、婆子,个个被酒气熏得醉陶陶,几个年幼的小丫鬟醉醺醺地嘻嘻哈哈,看骆澄等人来了,一不知行礼,二不知避让,联手抬着酒坛子用力地往地上掷去。
“五郎的酒……”郡王府的小厮赶紧去摇晃躺在流了一地的美酒里昏昏欲睡的杨念之。
张信之此时也只是勉强才能站得住,迷迷糊糊地道:“快住手!”
“砸,全给我砸光了。”夏芳菲被酒气熏得脸颊绯红、星眸朦胧,与柔敷靠在一处,指着剩下的酒坛子道:“外头人若问咱们府上怎有这么些酒气,就说,敏郡王府送来的,叫我给砸了。”
“是是。快些,送七娘回房歇着去。”骆澄看这一院子的人都不中用了,当下叫人去骆氏那边支人去。
“快些砸,若不亲眼瞧见,我绝不进去。”夏芳菲道。
骆澄心里惦记着亡羊补牢,不肯砸了最后剩下的几坛子,赶紧叫人将扑过来的小丫鬟推开。
“没人砸,我来!”夏芳菲只觉得自己如在梦中,眼前一切,俱不真实,如踩在云团上一般走到酒坛子前,两只手奋力向酒坛子推去。
因是夏芳菲过来,骆澄、龙津尉等都纷纷退后几步。
“芳菲,不是这么个法子。”骆澄哭笑不得道。
夏芳菲将酒坛子推到地上,偏那酒坛子落到地上,还是好端端的。
“……七娘,你踹一踹那坛子上的泥封看看。”骆得意怔怔地看着夏芳菲,见她醉后很是娇憨地推着地上硕大的酒坛,当即给她指点迷津。
“大郎!”骆澄见又来个添乱的,越发头疼,虽此举可证明夏刺史清白,可对着甘从汝,又该如何交代?
夏芳菲得人指点迷津,果然略提了裙子去踹,一脚之下,就见坛子上的泥封簌簌落地,酒水从坛子口涌了出来。如是这般,夏芳菲又将骆澄护着的酒坛子里的酒水倒了,这才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声,随着柔嘉、丽娘等回房歇着去。
“这,这叫我们怎么跟五郎交代?”郡王府的小厮如丧考妣,跪在流了一地的美酒前不肯起身。
“哼,她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告诉五郎,七娘子不忍五郎日日醉生梦死,昔日就想将五郎的酒坛子都砸了,奈何进不到郡王府去。如今见了五郎的酒水,如临大敌,当下亲自动手,酒坛子……”张信之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浸泡在酒水中,嘴巴、脸庞都不归他自己掌管。清醒时卑躬屈膝,此时面上露出两分奸诈之色。
“张公公!”小厮们连连呼唤两声,见张信之留下一段话,便漂在酒水中合上双眼,当下感激张信之醉中还不忘给他们指点迷津。
“若把那两个太监放走了,我便烧了字画!”冷不丁地,房门内又冒出夏芳菲的一句话。
若是夏芳菲还清醒着,从张信之的话里,就能明白为什么甘从汝笃定她要跟他同甘共苦。
“叫诸位见笑了,外甥女醉了。”骆澄头会子瞧见夏芳菲醉后模样,暗叹原来她酒品如此好,纵使是醉了,心里还没“糊涂”。
龙津尉统领低低地啊了一声,眼下看来,将张信之的那些话报给太后,才最不惹是生非。
酒气随着风,弥漫在整个居德坊中,渐渐,又向周遭的妙仁坊等处传去。
郡王府的小厮们赶紧回府,将张信之的话一字不改地告诉了甘从汝,甘从汝怔怔地坐在椅子上,见因常年饮酒,他放在膝上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当即点了点头,“……就连表姐、天佑也只是劝说我少饮酒,唯恐我动怒,不敢砸我的酒坛子。”心中不觉炽热起来,见面前有几盘子精致小点心,就对小厮们道:“将这点心给夏七娘送去,就说,她的心意,甘某懂的,叫她千万别因为这事心绪不宁。”
小厮们连连佩服张信之足智多谋,这么大的事,竟然叫他给圆回来。
多少坛陈年老酒流淌在一处,便是过了两日,酒气依旧未消散。
到了长安城外的夏刺史,为免遭人毒人,领着一群证人乔装改扮,正在十里亭处吃茶歇脚,便听茶馆中人道:“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夏刺史将康平公主几个告了,夏家千金就把敏郡王贿赂夏家、骆家的好酒给砸了。”
跟着夏刺史的一干人等不觉都看向夏刺史,众人都听说夏夫人只有一女,便被夏刺史管教的分外严厉,也因此,那一女的性子很是温驯。这砸酒坛子的人,状似与传说中的不符。
“你只听说了这个,就没听说,敏郡王不但不生气,回头又给夏七娘送点心去了?”
“你说敏郡王这是怎地了?夏七娘的老子还要告他谋大逆呢,夏七娘还跟慕青县主震魇过他呢。”
……
捧着一盏浑浊的茶水,一个模样儿十分老实木讷的中年男子盯着茶碗中漂浮的粗糙茶叶梗,半日沾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了个贱字。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说,某人的自恋不是无中生有的,是被一堆人哄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