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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禩走进内室,拉开蚊帐,就见胤禛皱着眉头睡的一点都不安稳,两颊有着不正常的潮红。他忙坐到床边叫道:“四哥…呃,胤禛,胤禛。”
裹着被子的人眼神迷离地看了看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半响才回应道:“弘历?”语气有些不确定。胤禩有些不高兴了,关那个不孝子屁事儿,四哥怎么就惦记着他。哼,那小子现在没事儿就在坤宁宫附近晃悠,想接近珠兰,做梦去吧!看来必须得让他再忙一点儿了。乾小四在浑然不知的情况下,就被他家八叔惦记上了,这也直接导致了他以后漫长曲折的追妻路。
胤禩低下头,抵着胤禛额头,有些烫,看来真的是发烧了。这时,容嬷嬷也带着太医进来了,胤禩一看,竟然是额尔赫。胤禩皱了皱眉头,这小子是来看戏的?其实这可真的是冤枉人家额尔赫了,虽然他有着包打听的称号,可他是真的没有想到通过太医院考试后正式上任的第一天,遇到的第一个病人就是自家姨妈。
给胤禩行过礼后,额尔赫就坐了下来,在胤禛的腕上搭了块丝帕,认真地为他诊脉。胤禩有听喀达喇库讲过额尔赫为何学医的事儿,在这点上,倒是对他很信任。“怎么样?”过了好一会儿,胤禩见额尔赫收回手才问道。额尔赫忙回到:“皇上请放心,皇后娘娘只是受了凉,加上劳累过度这才生病,奴才这就给娘娘开药,服下后退了烧就没事儿了。”
胤禩一听“劳累过度”,脸上也有些不自然,忙说:“那容嬷嬷就跟着额尔赫下去拿药,这药就不要过其他人的手了,额尔赫你亲自去煎。”额尔赫直到退出来也没明白,为何皇上一下就变了脸色,想想自己也没有说错什么话呀。
出去的时候兰馨十三他们都围上来问情况,额尔赫又把胤禛的病因照实说了一遍。十三脸色一变,默默地坐到一边去了。兰馨则是捂着嘴笑,姬兰有些脸红,跑到十三的旁边坐着也不讲话,手里绞着帕子玩。额尔赫向珠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珠兰抚额,她家三哥还真是后知后觉,平时的机灵劲哪里去了?经过昨晚上的事儿,八叔听了那样的话当然会不自在。
看到额尔赫依旧是一脸茫然,珠兰不禁摇了摇头,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昨日,皇上是歇在坤宁宫。”额尔赫恍然大悟,想着刚刚自己在皇上面前说的那番话……
“我去给娘娘煎药。”某人瞬间落荒而逃,害得容嬷嬷一把年纪了不得不在后面追他。
内室中,胤禩帮胤禛掖了掖被子,看他一直皱眉,不禁用手覆了上去,想要抹平那褶皱。冰凉的感觉让胤禛觉得很舒服,身子不禁向冰凉处挪了一些,被子掉了一角出来。胤禩抽回手帮他把被子掖好,忽然,竟然听到胤禛低声在呼唤:“额娘…额娘,小四…痛…”。胤禩的身子顿时一僵,眼前的人不安生的动了动,翻了个身,“额娘,额娘。”声音中的迷茫与无助,让胤禩胸口猛的一紧。这让他忽然想起前世的很多事情来,那时他养在惠妃娘娘的名下,没法和额娘见面,难过的时候他就会一个人躲起来哭着叫额娘,那种孤独与无助的滋味他永世难忘。他完全不敢相信,他的四哥——那个雷厉风行,铁面无情的四哥也会有如此无助不安的时候。这两种反差强烈到胤禩一时间有些不能接受。他突然想起孝庄之前说的那番话,原来,他的四哥,真的并不如他想的那样无坚不摧。
胤禛翻了个身,喃喃地说道:“讷敏,回家…呃,我们回家…”胤禩就那样看着胤禛来回不安地翻转着,心脏的某处填充着悲哀的情绪,这种情绪随着胤禛每一次的低语,不断向四肢百骸漫延。
家?对于他们这样的天潢贵胄来说,究竟哪里才是他们的归宿?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这是他们从来都不敢奢望的梦想。他们在幼时都曾在自己的心中营造过一个“家”的映像,可长大后才知道,在这个充斥着权力与*的高墙中,一旦有了“争”的心,“家”,就不会再存在,他们永远无法挣脱这样的魔咒。
一世的争斗是为了什么?无非“权势”二字。人总是以为只要手握天下最大的权利就能随意操纵他人的人生,可殊不知,到最后,却无法操纵自己的人生。位居高位的背后是无尽的寂寞,很少有人会去考虑这荣耀身后的落差。再亲密的兄弟,再亲密的夫妻,有人一旦坐到这个位子上,在他们中间,就剩下“君”、“臣”二字。对这个国家的担心,对未来的恐慌,对外界的猜疑,将会成为生命中的全部。这样的环境中,无法去享受亲情,友情,爱情,没有人能理解,也没有人愿意去理解,只有冷情之人才能在自己的周围竖立一道坚实的屏障,保护自己不受伤害,这样的人,注定孤独寂寞。四哥,也是这样过来的吧?!那他们的未来是不是也要这样度过?上一世,遗憾了半生,这辈子难道还要重蹈覆辙?老祖宗说,他和四哥之间羁绊太深,这一世或许可以用另外的方式来解决。
胤禩一直就坐在旁边陪着胤禛,静静地思考着,直到额尔赫与容嬷嬷端药来了才回过神。胤禩和容嬷嬷一起将胤禛扶起来,“娘娘,娘娘。”容嬷嬷轻声唤着胤禛,胤禛慢慢睁开眼睛,神智似乎清醒了不少。“容嬷嬷…胤…皇上。”不得不说,胤禛的自控能力很强,可这也让胤禩感到难受,这人都病成这样了,竟然还能控制自己不犯错,只要神智有一丝清明,就不允许自己脆弱,这样的胤禛坚强的让人觉得心痛。
胤禛觉得浑身无力,可经历了昨晚的事情后他还没有习惯于胤禩亲密的态度,靠在胤禩的怀里让他觉得不自在,就想要撑起来。“娘娘,您还在发烧,千万别动,让老奴来喂您。”容嬷嬷忙从额尔赫手中接过药碗。“我生病了?”胤禛这才反应过来,“不过就是水凉一些睡着了罢了,怎么就生病了?”胤禛喃喃自语。“行了,容嬷嬷快喂皇后喝药。”胤禩把他搂在怀里,让容嬷嬷赶快喂药,他不是没有感觉到怀中的人身子僵了一下,他知道胤禛还在排斥他,可这个时候,他一定不会放手。
胤禩等胤禛喝完药躺下睡好,见他也是有些不自在,就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坐在旁边一个人呆了很长一段时间。高无庸在外面也不敢多言,只能等着自家主子出来。过了半个时辰,胤禩才离开回去看奏折。明日阿里和卓要带含香公主进宫,他还要召见阿尔哈图与巴勒奔父女,要处理的事情还多着。
下午的时候胤禛已经退了烧,坤宁宫的一众人也放了心,一直守候在这里的额尔赫也松了口气,忙去向胤禩复命。虽然他不知道皇后为什么不愿意见其他人,可看见妹妹们都不在意的样子也没有多问什么,反正回去照实告诉额娘就是了。
药效逐渐过去的胤禛也逐渐清醒,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帐顶的花纹,回想着昨日的事儿,他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外面的那些人,现在他和胤禩的事儿恐怕全宫上下都知道了吧?一向注重规矩的皇后竟然破天荒的没去向太后请安,老祖宗她会怎么看?十三,珠兰是知道实情的人,又会怎么看他?现在,估计连永璋,永珹他们都知道了吧?这要让他如何面对众人?他痛恨这样的自己。
他不是不想摆出上一世的气势来,可是,这一世,他的身份如何能让他得到和前世一样的实力来?就现在这张脸,就算是冷若冰霜生人勿进的模样,也会被别人看做是气质出众的冷美人吧,反倒是给了别人多余的谈资。每到这个时候,胤禛就异常痛恨玉娴长了一副这样的相貌出来。
胤禛生病的事儿有些出乎孝庄的意料,听着桂嬷嬷的汇报她才知道原因,说到底,还是有些担心胤禛的情绪,那孩子性格刚毅,自尊心极强,眼睛里容不得半粒沙,容易钻牛角尖,不行,必须得去看看她才能放心,于是立即起身吩咐道:“到坤宁宫。”
兰馨等人没有想到孝庄竟然会亲自到坤宁宫来,但在后宫,这是太后的恩宠,也说明,皇后的地位依旧稳固,所以,兰馨和姬兰自然异常高兴。珠兰和十三没有兰馨她们那样的心思,两人互看了一眼,彼此眼里的担忧总算是可以放下了,有老祖宗坐镇,也不怕有什么问题了。容嬷嬷得到消息也忙赶出来和众人一起给孝庄请安,孝庄细细问了胤禛的情况,这才点点头,让桂嬷嬷和晴儿都留在外面,一人进了内室。
容嬷嬷在给孝庄引完路后也忙退了出来,她知道太后是有话想单独对皇后说,否则,也不会把她的两大心腹都留在外面,她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自然也是应该退出去的。
孝庄掀开帘子,看到胤禛望着帐顶发呆,不禁叹了口气。胤禛转头看到孝庄,忙挣扎着起身,“就咱们两人,也不用多礼了,赶快躺下。”孝庄忙让他躺回去,也没有用“哀家”自称。孝庄的到来让胤禛觉得有些忐忑,那事儿果然是都知道了。虽然生病,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失,胤禛哪里肯躺着与长辈说话,孝庄见状,忙帮他垫了枕头,斜靠在床头。
“老祖宗……”胤禛轻轻地叫了声,退烧后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潮红,反而有些苍白,孝庄有些心疼地说:“小四,现在可好些了?”说着手覆上他的额头,听着孝庄的呼唤,饶是在人前向来坚强的胤禛也不禁觉得鼻子有些酸。
“小四”,这是小时候佟佳氏对他的昵称,曾经他无数次向佟佳氏抗议,如此幼稚的称呼怎么能配得上他堂堂的四阿哥,可是佟佳氏却丝毫不理会他的不满,仍然亲亲热热地叫他,最后,胤禛只能被迫无奈的接受了这个称呼,与佟佳氏约定,只能在没有外人的时候才能这样叫他,要是被别人听去了,那也太没有面子了。可哪里知道,这本来是佟佳氏专属的称呼被太子殿下听了去,又给胤禛取了另外一个被四阿哥视为“终身不能让第三个人听到的昵称”。后来,“小四”就变成了孝庄、孝惠以及康熙对他的专有称呼,可以说,当年也只有与他最亲密的人才会这样叫他。
时过境迁,胤禛从不曾想过还会有人这样叫他。“怎么了,小四?可又曾不好了?”孝庄看见胤禛头越来越低,以为他又不舒服,忙关切地问。这一声“小四”是彻底让胤禛的泪落了下来,久违的温暖从心底升起,仿佛又回到了儿时,额娘抱着他声声的呼唤。
“乌库妈妈…”胤禛低着头叫了一声,孝庄也是一愣,这些孩子已经多少年没这样叫她了,一直以来都叫着她“老祖宗”,这个词只有后辈们冰冷的敬畏,少了一丝孺慕之情,皇家的亲情就是这样薄弱,严格的等级之分让他们也失去了许多平常人家的温馨和快乐。如今,孝庄听了不禁也有些动情,揽过胤禛,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
“好,好,乌库妈妈抱着咱们小四,什么病痛就都飞走了。”孝庄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胤禛的双手抓住孝庄的衣襟,把头埋在她的肩窝里。屋里只有孝庄一个人的声音,“咱们小四长大了,懂事了,乌库妈妈很遗憾没能看见小四穿着龙袍睥睨天下的勃勃英姿,但是,看着如今的大清,乌库妈妈就知道小四有多努力地在守护着咱们爱新觉罗家的荣耀,你的皇额娘要是能看到这一切,也一定会感到非常骄傲。”胤禛没有说话,只是那样靠着,孝庄感觉到肩上有些湿润。
胤禛无声的哭泣,让孝庄莫名的心酸。在她看来,她的这个曾孙应该是意气风发地站在宝塔顶尖,指点江山,作天下男儿的表率,可如今,却成为了困在红瓦高墙中的美娇娘,对于这个骄傲的孩子来说,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面对这样的现实。
“乌库妈妈知道咱们家小四受委屈了。”孝庄一下接一下地轻轻拍着胤禛的背,“乌库妈妈很谢谢小四,谢谢小四让乌库妈妈重新看到了一个充满生机的大清,13年的励精图治,也让这片土地焕发出了生命力,为大清打开了太平盛世的局面。”孝庄感觉到肩上湿润的地方似乎越来越大,轻声说道:“一直以来,乌库妈妈都没有好好和你谈谈,也不知道你对这世的重生报着怎样的心态,只是觉得,你依旧把上一世的情绪全部都带到了今生。”孝庄看见胤禛的这种状态,觉得若是不把他的心结解开,这个孩子恐怕是真的会钻牛角尖。
“乌库妈妈知道小四有满腹的怨言和不解,为何世人不能理解你的良苦用心,为何就连兄弟们也要和你反目成仇?小四啊,你要明白,这个世上有多少人喜欢你,就意味着会有多少人讨厌你。就算你做再多的事情,讨厌你的人永远会找出无数的理由来证明你是错的,对于这种人,你又何必理会呢?他们也没有资格来感受你的好。”
在孝庄看来,胤禛有的时候十分孩子气,对于某些事情也很执著。就如那《大义觉迷录》,本来那书除了胤禛对曾静等人攻击他的十大罪状的辩解,更重要的是,这本书之所以会存在的原因是为了说明大清入主中原君临天下,符合正统之道,反驳华夷中外而分的“华夷之辨”。这事儿在孝庄的角度来看,这样的辩驳无疑是完全符合皇室的利益,对反清言论也是一次有力的回击。可错就错在胤禛不该刊版发行此书,反而被反清势力利用,得到了攻击大清政权的机会,就连皇室中人,都早已忘记了胤禛在这书中对大清政权的维护,只看到了他对自己罪行的辩解,反而开始怀疑事实的真相,若是没有做,又哪里用得着这样极力撇清?所谓“……圣祖原传十四阿哥允禵天下,皇上将十字改为于字”,这种连起码常识都没有的篡位指责,胤禛哪里有必要专门写文去辩解?孝庄认为,胤禛的失策就在于他的孩子气,不计后果的急于想证明自己没有错,殊不知,这世上的许多事儿都是越描越黑,即使你对,到了最后也会变成错,既然如此,对于那些自己不看重的人,又何必去在意他们的想法,反而惹得自己一身骚呢?
“有时候,我们只需要坚持做我们自己就好了,无论对错,自有后人来评说。宫廷生存的不易,又岂是一般人能够明白的。许多人啊,不过也是站在对自己有利的角度来指责别人罢了。用一种自我的意识去指责或者否定另外的一种自我意识,这本身就是一件极为可笑的事情,你又何必较真呢?有些事儿只要你认真,那你就输了。”
孝庄感觉到胤禛的身子一僵,看来这番话是触动了他的心思,孝庄不禁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