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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一片萧索。
秦军队伍玄蛇般驶入城中,踏过泥泞的驰道,穿过清冷的街市。风中飘来一条碧绿的丝绦,撞在闪光的刀刃上,刹那间被割裂,化作蝴蝶飘摇远去。
城头,士兵们跪伏在地,双手捧头,不敢向下多看一眼。
寒风吹过万千人的面颊,唯有陈铬双眼清亮,仍旧睁得滚圆。他知道满城军民双膝跪地,为的是要引诱敌军,心中却压不住一股无名怒火,在自己可有选择时,不愿随便去做违心的事。于是便整个人趴在城墙上,双手捂住脑袋,偷偷从指缝间向下远望。
北辰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他身侧,学着陈铬的模样仰面躺着,嘴里叼着根枯草:“人族自古如此,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却玩些阴谋诡计。”
陈铬脑袋靠在北辰肩头,挪了两下:“人族和妖族,除了身体构造意外,根本就没有区别好吗?你们只是在第一次人妖大战里打败了,所以才尽给别人泼脏水。秦国使用非人道的方式,没来由侵略别国,而韩国……”
北辰嘲笑:“而韩国便因着对方无道,自己就可以更加不仁不义,谁的命不是命?就因为他们自身弱一些,便是受人欺负了?你们救了韩国人,杀了秦国人,从古至今的大道理,尽是些瞎编乱造的胡话。”
陈铬:“韩国积贫积弱,并非朝夕间的功夫,落后就要挨打,算是自然规律。但如果只是挨打,我肯定不会胡乱掺和。现在的问题是秦国,嬴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灭亡别的国家也就算了,他要扩充丧尸军团。这是自掘坟墓,不仅会害了人族,你们妖族也一定会受到牵连。”
北辰眸光一闪,望见城外树林上方,一道金芒疾闪而过,便轻手轻脚爬了起来:“你看看他们眼中,全是惊惧与绝望。韩国此战必败,新郑多半药丸。”
“药你个大头鬼!人人心中都有恐惧,这不值得羞愧。你看他们,他们的恐惧更多的,是出于对家园或亲朋的热爱,没人愿意臣服于侵略者,即使恐惧、战败、死亡。”陈铬回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树林上栖息了一只大嘴巴的金鸟:“你弟弟来帮忙的吗?”
北辰沉默半晌,撇撇嘴,闪电般飞出城去。
耳边终于安静下来,陈铬看着逐渐远去的秦军,忽而生出一种错觉,只觉得那些黑压压的高头大马,俱从鼻孔里喷出灼热的白烟,马蹄似是钢铁浇筑,踏下每步,都将老旧的街面震开一道裂缝。每一道裂缝,都是一段过去的岁月,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过去的光阴往后轮转,转眼间竟然就要消失不见,缩为一个黑点,缩为一颗历史的尘埃。
秦军整齐列队,趾高气扬走在街上。
忽而一名玄甲秦兵长矛横掠,毫无征兆直直刺入一名韩国士兵脖后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挑至半空。只听一声爆喝,锐气刺入血肉,那韩国士兵瞬间身首分离,鲜血呈一道半圆形的弧线喷洒在空中,落在李星阑及他□□的白马上。
鲜红滚烫的血液,自李星阑右侧颧骨向上越过眼睑、鼻梁至于面具中央,蒙住他的左眼,最终从左侧太阳穴飞出。鲜血落在白马的腹部,令它看起来像是被人剖腹一般。
那名秦兵收回长矛,面无表情,望向内史腾。
后者凝神静观,一阵沉默后,点点头。
内史腾驱马上前,伸出食指抹了把“韩王安”的脸颊,顺手将血珠掸掉,转头厉声喝问:“你是何人所辖?无故出手伤人性命,非我秦军所为。”
那秦兵翻身下马,厚重的盔甲发出顿挫之声,声音闷在铁盔中,道:“池章将军近卫乌宾白,并非无故伤人,乃是那韩国士兵目露凶光。臣恐其有贰心,非诚意归降,是为大人的安危着想。”
内史腾望向李星阑,拖着声音,问:“韩王以为如何?”
陈铬所幸将捂在眼前的双手放下,睁大眼睛望向四周,只见穿城而过,黑压压一串尽是秦兵。家家户户门扉紧闭,里面装着的全是敛声屏气、愤怒至极的韩*民。
这要怎么办?
李星阑压住呼吸,低眉敛眸,“啪”一声甩开缰绳策马缓行,边走边说:“韩*民上下一心,俱与寡人同心同德,若非如此,也算不得韩人。”
内史腾闻言,发出一阵爆笑,策马追上李星阑。一皮鞭抽在他那白马的臀上,将雪白的皮毛抽得血肉翻出。
白马长嘶一声,向韩王宫殿狂奔而去。
内史腾紧随其后,头也不回,向余下的秦兵扬手示意。
乌宾白的长矛上头还扎着那名韩国士兵的头颅,他横掠一下,头颅便呈一道及开阔的抛物线,一直飞过众人头顶,最终落在城楼的青瓦上头。
发出“啪嗒”一声脆响。
那一瞬间,秦兵如同得了什么讯号,齐齐挥动武器,长矛如尖刺般根根飞出,将路边跪伏的韩国士兵们一刀穿喉,鲜血如雨洒落,尸体堆积成山。
随着长矛与砍刀的挥舞,杀戮的乐章激扬奔流。新郑城内仿佛一瞬间到了春天,迸射的鲜血是血红的群花怒放,破落泥泞的街道被染成最长的一道红毯,桑巴女郎的殷红裙摆轻舞飞扬。
陈铬爆发出一阵无法抑制的愤怒,一手按在蚩尤刀上,忿而暴起。然而却被两侧的韩国士兵死命按住,一回头,才发现所有人俱是满面涕泪双肩颤抖,咬碎了牙齿,鲜血从嘴角淌出。
韩国士兵们缓慢沉重地对他摇头,咬牙切齿,字字带血,道:“秦军铁骑骁勇生猛,贸然行动毫无胜算,不可。”
陈铬想不明白,挥出一拳,将城墙砸出个拳头大小的坑来,指关节伤可见骨:“这是坐以待毙!怎么能让他们这样滥杀一气?他们的牺牲有什么意义!”
韩国士兵眼泪决堤:“釜底抽薪,若非一击即中,大韩灭国绝种。秦人戒备森严,反击时刻未至,我等……必须……等待号令。”
白刃入肉的水声是一首欢快的舞曲,群马在人类恐惧的海洋中,热烈地跳着一段踢踏。
那头颅的双眼瞪得滚圆,惨败的双颊上流下了两行血泪。
是夜,内史腾带着浴血的秦军,如一根闪着寒光的长矛,直刺入韩国王宫。韩国的宫殿被翻了个底朝天,王亲、贵族、群臣、宫人、奴仆,俱都跪伏在地,不敢言语。
秦军打开了贮藏户籍卷的仓库,从李星阑手中拿到国库的钥匙,将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布帛粮油全都搜刮一空,人人都是心满意足,终于能够在宫城内的空地上歇息。
此时,一盏盏宫灯又被点亮,烛火在风中摇曳,光影如同在夜空中游动的金鱼,飘忽不定。
宫人们在秦军的监视下,为他们准备了丰盛的晚宴。
年轻美貌的女子被聚在一处,寒冬里换上轻薄的纱衣,登上高台抚琴奏乐,轻歌曼舞。
秦人的欢声笑语中,老旧的韩国宫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桶桶近一人高的木质酒桶被装在车上,由数个奴隶拖了进来。
士兵们爆发出一阵欢呼,纷纷举起手中的酒杯,在案几上“哐哐哐”撞个不停。
秦国的后勤士兵们打开酒桶的阀门,暗黄的米酒、或红或绿的果酒,像是一道道蜿蜒的瀑布,带着泠泠脆响流了一地,瞬时间整个宫城中酒香四溢。
这些关外风沙中成长的秦国男儿,个个身材高大魁梧,一把掐住女子们的纤腰,将她们摔在酒桶边,仰面向上,灌了满嘴的酒水。
不一会儿,色彩缤纷的酒水便将女子们淋得浑身湿透,越显得她们肤如凝脂,纱衣近乎透明,胸前一对柔软的□□若隐若现。
女子们面色通红,神情飘忽,显是醉了。
秦兵确认酒水无毒,便将这些琼浆玉液从酒桶里倒入千万杯中。
一名容貌昳丽的舞女倒在酒桶旁,任由酒水留下,长大了嘴巴将五光十色的水流接住,原本纤细的腰腹逐渐变得胀鼓鼓的,双眼迷蒙,闪过一丝金光。
陈铬蹑手蹑脚蹲在宫墙之上,简直没眼看了,朝着那舞女“咪咪咪”地轻声叫着。
舞女闻声抬头,脸上露出狡黠的神色,刷地一声竟缩成个红毛狐狸,脚底抹油溜走了。
陈铬无奈叹气,低头,视线与李星阑撞在一起。
李星阑举起酒杯,轻轻摇晃,朝着陈铬的方向轻击案面,犀角杯发出“哐”一声闷响,他便笑着将酒一饮而尽。
陈铬的心里咯噔一下,忽然产生一种异样的情绪,悸动混杂着一丝惊异。
李星阑似乎缺乏对别人的同情心理,陈铬想,然而无论性格如何,他为救人所作的贡献都不可否认。自己得慢慢了解他,把他的心扉撬开一条缝,让阳光能够缓缓照耀进去。
陈铬想着,直勾勾望着李星阑,盯着他的眼睛看,好奇极了。
他张了张嘴,并未发出声音,说:“爱你。”
李星阑的脸忽然泛起一层极淡的红晕,刹那浮现,稍纵即逝。
高台上响起阵阵欢快的弦乐声,女子手舞水绿轻纱,身姿曼妙,仿若翩跹的蝴蝶。轻纱绕梁而过,飞至高空,遮住陈铬的视线,一晃而过,令他感到一股冰凉的夜风铺面而来。
李星阑的声音浮现在陈铬脑海中:“可以行动了。”
陈铬步伐如猫,一把将趴在身边的红毛狐狸揣进怀里,轻盈无声飞檐走壁,朝着城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