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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中野彰无法拒绝。
接下来不过是按部就班的根据之前就已经定好的计划行事。
第二天上午,伊藤首先去法院办理变更辩护人手续,接着,就是递交检视证物、以及要求重新鉴定的申请。
再紧接着就是,前往铃木家。
铃木的尸体并没有下葬,而是被停放在庭院中央的雪柜中。因为停尸家中的时间过长,伊藤到来时,町内会的会长正在努力劝说神色憔悴坐在一边看着尸体的女性。
“香取小姐,铃木先生已经死去多日了,如果尸体再不下葬的话,周围的邻居都会很困扰的。”
“……”
“香取小姐,我们大家都非常能体会您的心情,但事到如今,还是早点让铃木先生入土为安比较好。”
被问话的对象依然没有回答。
“香取小姐,如果您再不能体谅的话,町内会就要报警采用强行措施了。”
然后又过了一会儿,室内才响起如干涸水管般涩然的声音:“……如果不能清白的入土,弘也他……是不会瞑目的。”
伊藤的脚步停顿了一下,随后他加重脚步推开门走了进去。
视线在形神比声音更枯槁的女性身上略微扫过一下后,伊藤对着听到脚步声朝着这边看过来的会长递出了名片——“我是铃木弘也的辩护律师,请把这里交给我。”
他如此自我介绍道。
颇费了几句口舌将町内会打发走,之前一直一言不发的女性已经默不作声的转过头来,盯着伊藤看了一会儿之后,她低下头,深深的跪拜下去,是五体投体的那种拜法,带着仿若不顾一切的虔诚,说道:“一切就拜托您了。”
无名指上素色的戒指,在阳光的照耀下微微闪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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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藤的主要拜访目的是查看铃木曾经的文稿,虽然未亡人的气色非常糟糕,但为了效率起见,伊藤仍然让香取帮他找出了铃木所有的手稿。
将每一份手稿都仔细看过,相同的字排在一起认真比对,如此过了一天之后,伊藤开始在纸上练习起来。
开始时还略有些生涩,但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后,香取肉眼可见的,停留在白纸上的字体已经和参照品一模一样。
如此,就到了开庭日。
虽然在庭审之前就已经听说伊藤提出了重新检视证物的申请,但因为之前的庭审论据充足,本次证物检验也并未有任何新的发现,更重要的是,对手是名不见经传到几乎没听过名字的菜鸟律师,是以检方并不担心,几乎每个人都带有即将胜利者特有的从容。
伊藤沉默的坐在对面,如平常一样一份一份整理自己带来的文件。
旁听席上则是不停在窃窃私语,来自各大报社的记者们交头接耳——
“喂,中野先生这次派来的家伙看上去还不如之前的律师团啊,难道是太紧张了吗?这个时间还在整理文件。”
“听说之前还申请检视证物,这种时候还查验证物有什么用吗?新人果然是新人啊!”
——第一次开庭前,字迹鉴定结果出来后,对铃木所说“那张字条是伪造的”的言辞根本不采信,中野律师团首先考虑的是在作案动机上予以突破。而伊藤的思路……当然是截然相反。
慢条斯理的将准备递交的文件按照强迫症患者特有的标准全部整理好后,法官刚好入席宣布开庭。
例行公事的宣誓、控方陈词、法官确认……一系列的流程走完后,终于轮到伊藤发言。
他姿态沉稳的从座椅上站起,说道:“我方认为控方的证据造假。”
他的声音不高,但“哄”的一下,旁听席上立刻骚动起来。
对外界的反应视若无睹,伊藤按照顺序递交文件,待资料都递交到法官面前后,他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刚刚提交的都是铃木既往的手稿,现请求对手稿进行指纹标记。”
“以及,请求对控方证据进行指纹标记。”
根本没想到伊藤会从这个角度提出质疑,不但控方措手不及,旁听席上更是再次哗然。
毫无疑问,作为亲手制造出控方证据的伪造者,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伊藤更清楚,那所谓的证据上,根本不可能有铃木的指纹。
休庭鉴定的结果是,在伊藤提交的铃木手稿中,每一页都可以发现铃木的指纹,而控方的证据上,则根本没有铃木的指纹。
不顾检方茫然的表情,伊藤有条不紊的说道:“如大家所知,人在写字时习惯性的都会用另外一只手按在纸张上固定纸的方向,如此才可以保证写下的字清晰可辨。”
伊藤一边做出写字的样子一边说道:“从铃木既往手稿指纹标记的结果来看,他也拥有同样的习惯,而现在证物上并不存在铃木的指纹,这与铃木的写作习惯有着极大的不同。”
挥挥手示意检方不要激动,伊藤体贴的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问题:“当然也不能排除铃木在光明正大留下自己大名的同时,小心翼翼刻意不在纸上留下指纹的可能性,想要做到这点,首先是请别人帮忙拿着这张纸条,由铃木书写,可从纸条的指纹情况来看,除了控方以及证人的指纹在上面,纸条上没有其他任何人碰过的痕迹。”
“第二,也需要考虑铃木并没有请他人帮忙,自己也没有伸手触碰纸张,在一种不完全固定的情况下书写收据,但这种情况为了将字写清,书写者下意识都会加大力量,笔压会与平时有所不同,但目前从鉴定结果来看,铃木的笔压非常平缓稳定,与平时相差无几。所以初步可以判定,不是这种情况。”
伊藤坐在桌椅后面侃侃而谈,仿佛面对的并不是要唇枪舌战的对手,而是需要悉心教导的迷途羔羊,他耐心分析着每个细节——
“第三种可能是,铃木在书写时,刻意戴上了手套,但考虑到铃木并没有穿戴手套的习惯,以及事后在其家中、办公室里并未发现任何有关手套的痕迹,是以姑且可以认定为,铃木在写这张纸条时佩戴的手套被他烧掉了,焚烧手套的地点应该是一处荒郊野外,因为在铃木的日常行为场所未发现任何燃烧物痕迹……”
说着这种离谱话语的男性表情平淡,一脸正经,让现场除了检方笑不出来,旁听席上轰然发出了笑声。
“也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对面检方有人硬着头皮发出了声音。
伊藤点点头,以一种极度冷淡的态度说道:“但也有证据是被人伪造的可能。”
仿若结论般的话语让整个现场都为之一静。
敏锐的意识到如果任由伊藤叙述下去会对己方立场极为不利,检方终于决定站起发言。但根本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伊藤以一种毫无烟火气的姿态抢先说道:“毕竟铃木的字迹非常容易伪造——”
他一边说,一边干脆的在纸上书写起来,然后在旁观者们一脸好奇的注视下,举起了自己的书写成果,那是,与铃木所写一模一样的字迹,内容则是,铃木弘也的谢世书。
现场一片震动。
“仅仅是两天一夜的练习成果。”意识到人们的骚动,伊藤一脸平静的补充道。
然后仿佛还嫌这种震撼不够似的,伊藤转头诘问证人竹下勇:“按照取证程序合法原则,请问证人,证据的来源。”
“邮、邮箱中发现的。”对这种急转直下的发展目瞪口呆,竹下磕磕巴巴的说道:“有、有人给我邮寄过来的。”
“请问对方是谁?”伊藤问。
”……“,当时得到这份宝贵的证物就已经足够高兴了,根本没有深究过来源,该是哪个看中野不顺眼的同道所为吧,那时的竹下心中只有这样的想法,是以现在竟然完全回答不出来。
“难道是我写下来邮寄给你的吗?”伊藤盯着他表情冷淡的发出了最后的重击。
然后,根本不期待对方的反应,伊藤直接转头看向法官:“目前的情况表明,证人根本没有亲眼见到铃木受贿,也无法给出任何有力证明,证明证据是铃木亲笔所写,是以我方认为,铃木弘也没有受贿。”
法官当场宣布休庭。
伊藤于是,一战成名——在极端不利的情况下扭转战局的走向,如此才能,即使在人才济济的东京,也算的上非常出色。
庭审的情况迅速被编辑成各种报道,四处传播。一时间,伊藤表情平淡坐在辩护席上的照片,成为了东京乃至整个国家最显眼的图片。
对此结果感到满意,长久的压抑之后,中野一系几乎是立刻就兴奋起来,他们纷纷齐聚到中野宅邸中,讨论接下来的行动方案。
礼貌的应衬着众人的夸赞,但关于策略方面,伊藤从头到尾一言不发。这些在胜利到来之后仔细查看过庭审记录的人对此也没有什么抱怨——“伊藤先生想必是在非必要时不肯轻易表露自己想法的谨慎个性啊。”反正胜利者无论怎么做都是对的,伊藤的沉默反而更加被大力赞赏。
然后直到这些家伙离开后,静寂的密室里,伊藤才缓缓开口,他问道:“中野先生,杀过人吗?”
石破天惊,坐在一边充当给两人倒茶角色的秘书闻言立刻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中野彰则是,端着茶杯的手动作一顿后,才动作极慢的抬起头看向伊藤。
“中野先生知道亚人么?”——之前被极端魔术师制造出来的死徒完成体在普通人的世界里被如此冠名,虽然因为在出现后马上消失的缘故相关信息流传度不广,不过作为政治家的中野彰一定知道。
“嗯?”果然如此,中野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根本也没期望他能给出明确答案,伊藤继续说道:“虽然竹下不能证明那份证据是铃木亲笔,但目前我们的论证也不能证明那并非铃木所写,是以哪怕目前看上去结果比较理想,但铃木的庭审结果此刻还不能确定,为了确保我们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此时就需要做一些额外的事。”
“如果现在有中野先生的杀人摄像流传开来,后来又被证实是假冒的话——”
伊藤的话语在这里稍稍停顿,给人留下思考的空间,中野彰也就低下头认真沉思起来。而秘书则是尽量不着痕迹的盯着伊藤的脸——与说着这种奇诡之道的感觉截然不同,即使在黯淡的灯光下,那张脸依然是平静甚至淡然的。
像是在说什么普通日常。
对他的窥视平淡回应,伊藤徐徐道来:“第一,法官虽然代表着法律的尊严,但他毕竟只是普通人类,只要是人,就会被主观意识影响,在案件还没判决下来之前横生枝节,会引起法官的厌恶。”
“第二,对于相同的案例,只要有一次有确定结果,另一次一定也会被如此认定,大选在即,连续两次使用诬陷手段对付竞争对手的家伙,是不会被选民信任的。”
“第三,同时也可以用此突发事件转移竹下派系的注意力,减少他们在庭审结果上的关注度,打乱其部署。”
“第四,在选民的怀疑之下,之后竹下方面无论想要发表任何关于您的□□,都会非常慎重,除非有确着证据,但我想,您不会给他们这种机会。”
以及,第五,死徒a终于也可以通过官方渠道得到一个正规身份,这是伊藤隐在心里没有说出的话。
中野彰毫无拒绝的理由。
有条不紊的挑选事发位置、联络a君、以及布置杀人事件的方方面面……等到伪装成不小心被摄像头拍摄到的摄像拿到手后,考虑到对方之前已经吃过证据来历不明的亏,这次不可能再上当,于是,干脆就直接通过中野派系安插在对方派系中的人员来操作此事——在竹下控制的报纸、网站等媒体上大肆宣扬中野杀人事件什么的……
身体僵硬接过那份录像的秘书村正已经彻底失去了声音,并不是说以往没有经历过政治上的残酷争斗,可伊藤从始至终如下棋一样云淡风轻的从容布置,让人不禁从内到外都感到了一阵阵寒颤。
“村正君的一生,也只能停留在这个位置上了。”望着自己秘书不自然的背影,刚刚亲自开枪,身体依然还笼罩在后坐力震慑之下的中野尽量自然的将手放在膝盖上,看似一脸感慨的评论道。
伊藤转过了头看他。
“事实上就连铃木君也不适合从政,他为人太过刚直,那种个性是没办法在政坛走远的。”
“而你,”既然已经开始点评,或许本身也对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很感兴趣,中野一边不动声色的观察伊藤一边说道:“倒是天生的政治家。”
“你信念坚定、沉着冷静、精通人性又不宥于常规……几乎具备了所有政治家需要的素质。”
“但是你这样的人之前会被浅井财团压制,这种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相信,所以,伊藤君,你到底是为什么要潜伏这么多年,而又是为什么,忽然决定出现呢?”
“以及……”中野盯住伊藤,一字一顿的说道:“你从头到尾,都没想让铃木君死吧?”
“……”
“你们是好友,所以从一开始,你就可以模仿他的字体对吗?而庭审上的那些质问,正是事情的发展经过。”
不愧是经验丰富、目光毒辣的政治精英,虽然推断略有瑕疵,但就结果而言,却完全猜中了。
一秒之后,伊藤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中野的话语,只是微微一笑走了出去。
那是并不代表任何情绪,纯粹礼貌化的表情。
心情谈不上糟糕,事实上在庭审时说出那些话语本身,就是希望有人可以看穿真相,现在也确实有人做到了。是他毁掉了铃木弘也,那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脚步不知不觉间已经移动到往常吃饭的地方,虽然已是深夜,临近打烊的店员在看到伊藤的第一时间还是热情的迎接了出来:“伊藤先生,您来了。”
——自伊藤在庭审之日大获全胜后,店员们对他的态度就完全改变了,不是因为他成为了名人、被媒体称赞为逆转难局的精英律师、未来的政治新星等缘故,而单纯的因为,他捍卫了铃木的名誉。
是作为铃木的拯救者被感激被尊重的。
就如同,那天庭审结束后,与铃木带着同款戒指的女性,再次伏到伊藤面前,满是感激的说道:“弘也君和我,会一直感谢您的。”
真挚的眼神,让人觉得目光其实是带着重量的。
伊藤静静的喝了一口酒,此时,从门口推门而入走进来一个男人。
熟悉的黑色风衣,单手拎着一个看上去非常沉重的大包,甚至可以从周围的空气中闻到风尘仆仆的味道。
“给我来杯啤酒。”根本不顾这是一家法餐厅,来者看也不看对侍者吩咐道,然后自顾自的坐在了伊藤对面。
伊藤默不作声的看着他。
半秒之后,他对正感为难的侍者说道:“给他和我一样的就可以。”
不请自来的人对这个根本不在乎,将提包谨慎的放在地上之后,来者看着伊藤,表情严肃的问:“远坂时臣、不,是伊藤诚,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伊藤没有回应。
卫宫切嗣从风衣口袋里翻出了一张折叠好的纸片,将其打开后,他放在了伊藤面前,伊藤只略略扫了一眼,就将纸片折好收了起来。
那是魔术师协会发布的猎杀令。
——对普通人使用魔术、将死徒的存在暴露于人前,以及最重要的,在冬木真正的远坂时臣出现后,伊藤平行空间来客的身份已经彻底暴露出来。
伊藤对此只是微微一笑。
他的笑容带着一如既往的矜傲,仿佛刚刚看到的仅仅是单纯的白纸而已。
卫宫切嗣却感到一阵愤怒,坦白说,他也搞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对眼前之人的安危如此在意——之前在接到魔术师协会的传令后,几乎是一秒都没耽搁的赶到这个男人的所在之地。
明明之前的两次见面无一不是火药味十足,除了拳□□接就是语言交锋,或许此时就该按照那猎杀令的要求暗中伺机杀掉对方才对吧,如果真是为了这个世界的安危。可是,不知为何不但不想下手,反而做了出面提醒的莽撞之举。
还是——当时对方因为爱丽、伊利雅的命运发怒的样子让他印象太深刻了?完全有别于魔术师的思维,这让切嗣在感到痛苦的同时又有一丝安慰。
并非是自己特立独行,而是,那确实是值得深爱的女人。
“你到底在计划什么?”短暂的沉默之后,切嗣忍不住再次问道。
“就如那上面所说。”与切嗣相反,伊藤并没有谈论自己计划的想法,他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神态毫无变化。
严丝合缝的回答并不能让人觉得是必要的谨慎,相反,在任何人都会觉得是灭顶之灾的猎杀令的压迫下,这种不合时宜的巧妙回答反而让人感到了一种对于生命的轻慢甚至是满不在乎。
切嗣不禁停顿一下,随后他环顾四周,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一样问道:“名叫铃木弘也的那个人,你并非是刻意想要他死吧?”
——来之前切嗣多少也、不、是在来的路上,在还没搞清楚自己出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之前,在犹豫中不知不觉已经彻底将伊藤的情况调查清楚。
与普通人不同,用魔术师的方法与思路思考的话,伊藤伪造证据陷害铃木之事如暗夜灯光般清清楚楚。
甚至,就连铃木死前,每天固定来这家店的细节也打听到了。所以联想到伊藤在铃木死后的所作所为,清楚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心中尚有一丝人性存在的切嗣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毫无疑问,对方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痛苦。
“你不需要内疚,凭借你的才能,想要实现铃木的梦想轻而易举,他死得其所。”不知不觉中,这样的话语从切嗣口中脱口而出,“既然做了就不要后悔,人的一生中,想要实现什么就必须要失去什么。这就是人生的代价。”
“……”伊藤看着切嗣没有说话。
怎么可能会有人死得其所,生命存在本身就意味着希望。可是,却非常明白对方在努力开解他的心情。
他理解并体会他的所思所想,如果是平时的话,或许可以成为朋友吧,然而,唯独此时并不想被当做迫不得已的好人,唯独此举也并不想被人理解。
伊藤一脸淡漠的眨了眨眼睛,终于开口说道:“卫宫切嗣,我爱上尊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