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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白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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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首看向萧王,他正要说话,旁边太子的声音响了起来,“谢父皇赏赐美人。”

    萧王左额青筋隐隐暴起,也不多话,先朝着威帝跪了下去。

    殿上众人初时未在意,此时便是包扎伤口的也俱都停了,齐齐盯着我们三人:萧王若是不愿意,不敬储君在前,抗旨不尊在后的罪名虽然未必能坐实,可日积月累的便是太子那边文臣们口诛笔伐的把柄。今日萧王这番以退为进的功夫便是白做了。若是愿意,太子便借此事再次昭显了他在威帝心中的不可动摇,以及由此而来的朝堂地位的不可动摇。

    “父皇,此女乃皇姐念着我身边少个性情和婉又知书达理的,特地替儿臣物色的,又经她府上照着儿臣的喜好费心调教过,与儿臣颇为投契,若是骤然舍了,只怕辜负了皇姐一番心意。若是太子殿下愿意,萧王府定为殿下寻访更为绝色的女子奉上,还请父皇明鉴。”萧王朗声道。

    我见萧王跪在那里,左手握拳后以大拇指在食指侧面摩挲,知道是他常日里右手把玩心爱物件时左手的下意识动作,应是对我志在必得的。

    可听他之前讲话用词十分中庸,似是在回避这一点。暗暗揣度,以萧王对威帝的熟悉程度,他这样说必有他的考量。

    我咬牙看了太子一眼,默默跪在了萧王身后半步远的地方。

    太子见了,转向威帝俯身拱手道,“父皇,此女不过一介婢女,六弟便如此舍不得,要和儿臣争抢,不依不饶。若是以此类推……”太子仰面微微叹息,“儿臣这心里,实在难安。”

    萧王无可奈何,咬牙跪在当殿,朝太子道,“殿下,您误解我这个做弟弟的了。”

    说罢侧身向我靠近了些,轻轻掀起我的衣袖,露出上臂一粒殷红的守宫砂来。殿中人群霎时议论声大作。

    我羞涩不已,嗔他一眼,忙忙放下了衣袖。

    萧王向威帝再拜,沉声道,“如父皇所见,儿臣尚未与曲氏共眠。实在因为儿臣对其珍之爱之,便如品茗不愿做牛嚼牡丹之事。然而父皇慧眼如炬,自然知道儿臣是怀了对佳人徐徐图之、日久天长的心思。万望父皇做主,太子殿下见谅,此女乃晟曜情之所钟,且是两情相悦。不是不愿,而是着实不忍相让。”

    殿中此时静得可怕,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仿佛击打在我的太阳穴,人已经渐渐有眩晕的感觉。

    然而,一个苍老的笑声慢慢响了起来,先时并不大,渐渐充盈了整个大殿,正是威帝。

    “既然这么难办,那就不用办了!观古知今,当舍不舍,必受其害。朕当为子嗣们兄友弟恭做了这个恶人。来啊,拿下去”,威帝高高在上看我一眼,轻描淡写道,“念其本无过错,准留全尸,赐白绫罢。”

    萧王一时愣住,下意识抓住了我的手。

    我顿时明白为何一开始的时候萧王遣词用句十分中庸、不敢太过显露感情,后来被步步紧逼才挑明对我的在意——威帝不会允许有可能影响太子和皇子们关系的人存活于世:臣子们如此,一个无足轻重的婢女,更是如此。

    原本在殿外的带刀侍卫得令后已经进殿来,随着他们的靠近,我能听见他们大步走动时候厚重铠甲的摩擦声,然而我看不到他们的面孔。

    我看到的是父母兄姐悲痛的神情和小人们幸灾乐祸的嘴脸,还有身边萧王和阮硕人的举动——前者正对皇后示意着什么,后者正垂眸专心看着修长指甲上的蔻丹。

    以上种种其实只在一瞬,我咬牙平静下来,淡然开口道,“陛下,谢陛下隆恩。”

    威帝面无表情,“朕对你何恩之有?”

    “陛下心系天下,自立国以来,使得大齐境内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又知时务之要,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小莞作为大齐子民之沧海一粟,受陛下恩泽。此陛下隆恩一也。”

    说着我抬起头来,直视威帝。御座离得有些远,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但是,他没有阻止我!

    于是我端端正正跪在那里,继续言道:“陛下言明小莞无错,便是等于勇承己错。其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史上也并不鲜见。陛下天下至尊,不使小莞蒙不白之冤,已胜过其他帝王多矣。此隆恩二也。”

    我侧首看萧王一眼,释然一笑,松开了他紧握的手。

    随后略整肃了衣裙,附身叩首,以额触地,直起身子朝威帝的方向端正跪着,不疾不徐言道,“因此二者故,小莞甘愿赴死,以安陛下一颗慈父之心。”

    此言一出,大殿内议论声多了起来。

    威帝默然看我,我不闪不避任他打量,背与颈项却渐渐挺得更直。

    过了良久,威帝轻轻嗤笑一声,有些疲倦的朝后靠在御座上。转头朝皇后道,“梓童听听,这小女子了不得,果真伶俐。”。

    皇后温婉一笑,轻声道,“皇上仁和爱民,他们才敢如此呢。”

    威帝叹道:“今个儿本是家宴,若不是七王提议去了叠秀山,增了这许多变故,本该是一家子和乐融融才是。也罢。这事儿啊,都怪永嘉,厚此薄彼的。也难怪太子吃味。”

    太子闻言,知道威帝已改了主意,反正其趁乱转移众人对刺杀一事关注的目的已经达到,更是让群臣都知晓了他与萧王在威帝那里孰轻孰重,便立即接过话头,道:“是呢,皇姐都只念着六弟了。儿臣不管,一会儿便去公主府闹腾她去。谁叫皇姐这事儿做的偏心呢!”

    威帝看着太子,无奈而宠溺的瞪他一眼便罢了。

    往昔曾听闻威帝与元后少年夫妻,又共过患难,故而威帝对元后唯一骨血一向宠溺。此时看其神情,虽然不赞同太子国之储君却有些言语不端庄,但多半又想起他幼年就失了慈母教养,难免感怀若是元后还在,太子必定更为出色。

    威帝神思游离,许久未做声。

    一旁皇后见了,轻声道,“皇上,孩子们可都还跪着呢。”

    威帝从回忆中扯回思绪,看向御阶下跪着的萧王和我,“都起来吧。老六啊,你这个妾侍有胆有谋,竟敢当着朕的面直陈朕非,比你可强多了。”

    萧王一边扶着我一同起身,一边笑道,“社稷大业自有太子皇兄担待着”,朝太子那边一拱手,“我嘛,自然乐得清闲。闲来无事便是脂粉堆里的英雄,她们自然也学了些儿臣的英气。幸而父皇宽仁大度,这原是儿臣的福气。”

    威帝脸上便有些愧疚之意。

    想来威帝也明白,今日之事,太子夺美是假,折辱萧王是真。但他为了维护太子的储君威严,却反倒累得有伤在身的萧王在冰凉的地面跪了许久。

    威帝沉默片刻,道:“此女年纪轻轻,倒颇有风骨,若是继续这样端正自持,倒对你有些助益。可有姓氏?”

    萧王答道,“禀父皇,此乃曲氏,唤作小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