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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入冬那时候, 羊肉甚贱, 常乐县公府大收羊肉,其中一部分像往年一样做成烟熏腊肉,另一部分则做成肉罐头。
这肉罐头比腊肉口感嫩, 滋味亦是颇佳,菜铺子那边每天都要开几坛子来卖,价钱不贵, 但常乐百姓的消费能力毕竟还是低了些, 真正吃得起的也就是少数商贾富户,以及一些往来食客。
“阿姊, 你那边可要肉罐头?我这里还有好些。”罗用对二娘说道。
“要啊, 如何会不要。”二娘咽下一口肉片炒馎饦, 爽快道。
这肉片炒馎饦, 加些酱油, 再调些辣味, 滋味确实是好, 只可惜这肉罐头也难得,白面也贵,她们那羊绒作坊就算是出了名的伙食好, 也不敢经常吃。
那些小娘子看着虽比罗用他们这边这些个糙汉文静秀气得多,却也都是长身体的时候, 成百上千个正在长身体的小娘子, 那吃起饭来……总之, 能从罗用这边拿点不要钱的肉罐头, 二娘也是挺高兴。
一听说他们县里要给羊绒作坊送肉罐头,这会儿正吃饭的这些个差役吏员,便有不少人面上现出了肉疼不舍之色。
众人心中也都很清楚,那羊绒作坊那么多人,寻常送个三五坛子的,根本不够哪里,这回他们库房里的那些肉罐头,至少也得没掉三五十坛。
二娘见他们肉疼那样儿,也假装没看见,笑嘻嘻依旧吃自己的炒馎饦,待她吃饱了,罗用便领她去库房拿肉罐头。
那库房打开来一看,好大一间屋子,一个个货架上满满当当摆满了肉罐头,这还只是其中一间而已,罗用说另外还有两间呢。
“这般多?”方才见外面那些人一脸肉疼那样儿,二娘还以为他们这边也没多少了呢。
“不多了,一直要吃到入冬去呢。”这边这几个库房里的肉罐头,主要就是用来自己吃的,要用来卖的,便都放在菜铺子那边。
“今年入冬再多做一些。”二娘说着便去去抱货架上的肉罐头。
“娘子莫要脏了衣裳,我们几个来搬便是。”后面过来的几名吏员忙道。
“与我阿姊搬五十坛,装了牛车送到羊绒作坊。”罗用对他们说了一声,复又对二娘言道:
“去年也想多做一些,奈何不够杜仲胶,我当时差点没把自己的鞋底都给抠下来。”
“今年这批杜仲胶可是快要到了?”二娘笑问。
早些时候罗用便与她说,去年卖白叠布的那些钱,他都让人换成了杜仲胶,从长安城一路运到他们常乐县来。
自打前些年,罗用他们在西坡村开始种起了杜种树,做起了杜仲胶,制出了胶底皮靴之后,不少地方的人便都纷纷种起了杜种树。
转眼好几年时间过去,现如今最早的那一批杜仲树也已经种下去许多年了,中原许多地方都能产胶,尤其是在那秦岭一带,听闻许多世族大家在那边都有杜仲园,动辄就是大片山头。
这两年在长安各地皆能买到杜仲胶,价钱也不似早年那般其贵无比,只依旧还是贵,贫民百姓买不起,至少也得是个小富之家,才能给家里的郎君置上那一双两双的胶底皮靴。
在他们陇西这边,杜仲胶的价钱更贵,这回他们做罐头用到的这些胶垫,也是罗用这些弟子们当初从常乐县带过来。
“前两日方才收到信件,言是亦到了凉州城,在那凉州城中歇息数日,再与赵家的商队一起过来。”罗用回答说。
“这条木轨,若能通到凉州城就好了。”二娘言道。
这条木轨若是能通到凉州城,那她这边作坊里的那许多存货,便不愁运输了,罗用他们做的那些烟熏腊肉和肉罐头,也能运到凉州城那边去卖。
每年入冬那时候,常乐县这边的肉价比之凉州城那边还要低上许多,凉州城这几年人口增多,城中物价比之中原虽也不贵,但也绝对不会出现像常乐县这种入冬羊肉贱如土的情况。
“早晚都会通的。”只要不打仗,只要不动荡,发展都是必然的。
然而在眼下这个年代,战争总是频频发生,想要不打仗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一天晚上,又有一批精铁经由那条木轨道从晋昌城运过来,白天的时候轨道上很忙,几乎没有什么空闲,所以罗用他们自己运货大多选在晚上。
罗用的那些弟子们打造器械,需要用到精铁的地方不少,陇西这边铁价颇贵,比河东不知贵了多少。
“这一批铁质可还好?”站台那边卸货的时候,罗用也过去看了看。
“只是寻常。”他的一名弟子摇头道。
“先用着吧。”罗用自己大致也懂一点,借着火把的照耀略略看了一下今晚到的这一批货,品质确实不算好,价钱却不便宜。
“待伊吾那条木轨通了以后,我们几个便去伊吾那边看看。”罗用那名弟子言道。
“此事留待明年再说,今年多做一些轧棉机,这铁用来做轧棉机也够了。”罗用却说。
从伊吾到晋昌那么远,就算他们出了全力修路,至少也得大半年才能修好,那时候差不多该入秋了,那突厥人也不知道具体几月份来犯,罗用不希望自家弟子遭遇战事。
在遥远的阿拉伯半岛西面,阿普这时候才终于说服了他的部族,带着那些从战火中残存下来的部众,决定要穿越危机重重的大食国,长途跋涉前往那个阿普他们口中的东方国度。
这些人之所以迟迟不肯答应跟阿普一起去往大唐,一方面是因为路途艰辛危险,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听闻了,在那个遥远的东方国度,他们这些黑皮肤的人,会被当地人当成奇珍异兽贩卖。
然而阿普告诉他们,他的师父送给他两个神奇的种子,只要他们能种出这种粮食,并且把粮食献给那位东方的国王,他们就能在那个国家获得庇护,免受战火的侵袭,也不会再被人当成牲畜贩卖。
于是他们就在尼罗河边种起了番薯,往那两枚种子上面淋些清水,待它们发出绿芽,长到巴掌那么长,便割下来,插在河边松软肥沃的土壤之中。
然后很快的,他们便看到那些藤条发出嫩芽,越抽越长,然后很快铺满了整个地面,几个月之后,他们从那片土地挖出了许多番薯,这番薯生吃甘甜脆爽,烤熟以后甜糯美味,部族里的男女老少都也很喜爱。
然而要离开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这一片土地,前往一个全然陌生的国度,对于许多人来说,依旧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若不是战争太过频繁,死伤太过惨烈,他们最终也许并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阿普和他的父亲带着族人,沿着他们回来时的那一条路行走,结果刚刚走到大食国边境,就被扣住了。
这一次,就算阿普拿出之前哈桑给他的那张羊皮纸也不管用,那些人不仅不肯放行,还捉了他们去做苦力。
直到数月之后,大食商贾哈桑用他从罗用那里换来的罐头方子,在大食国大办罐头工厂,大大地挣了一笔,并且逐渐成为国内的一个商业巨头。
这时候有人来奉承他,并跟哈桑说,他的一群家仆被另一个家族的势力扣押了,正在边境上做苦力,还告诉他阿普他们当时拿出那张羊皮纸的事情。
哈桑当然记得那张羊皮纸,他也有意要与罗用继续打好关系,那名东方少年很不寻常,也许他们将来还会有其他合作,这时候自己若是送他一个人情,将来在交易过程中就会很有利。
于是哈桑让人去与扣押阿普他们的那个家族势力交涉,那个家族对阿普的家族原本并不友好,然而今时不同往日,阿普的家族如今接着肉罐头的生产,已经打入帝国上层,这时候若是因为一群奴隶便与他们起冲突,那是十分不明智的。
数日之后,阿普他们终于结束了这一段痛苦不堪长达数月的奴隶生活,哈桑的人找到他们,给了他们食物和衣服,并为他们请了医生。
经此一劫,原本所剩无多的部族人口又有了折损,有些人原本是满怀期待地跟随阿普启程,想要去往东方,结果却在这个绝望之地痛苦地死去了。
“我们真的能到东方吗?”当他们跟随哈桑的商队再一次启程的时候,族人们心中充满了不确定。
“我们一定能到东方。”阿普坚定地告诉他们。
对于那些死去的族人,阿普心中十分地地沉重哀伤。
然而他们的死去,却并不是因为他所选择的这一条路是错误的,而是因为他们的部族太过弱小。
阿普的父亲已经年迈,前些时候便已将这部族首领之位禅让给他。
老首领告诉阿普,作为一个首领,他首先得要学会承受伤痛,因为一个软弱的首领,不能给他们的部族带来任何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