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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这个年代的西域气候湿润, 许多植被还没有被破坏, 水源较之后世充沛。
这时候的罗布泊还是一个巨大的咸水湖,另外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淡水湖,雪山上贮藏着无数积雪,每年春暖花开之时, 这些积雪就会融化,化为潺潺流水,顺着山涧低谷汩汩而下。
这时候的人甚至可以在西域发展水运,这在后世是难以想象的事。
正因为这片地方如此富庶, 所以才会被周边国家势力一直惦记着, 中原王朝亦然。
说到战争, 罗用也认同统一比分裂更能促进地方之间的交流和发展,那些真正成功的统一战争, 它们的影响和意义往往也都是很深远的。
但战争也是很残酷的,尤其是在各方势力拉锯不下的情况下, 就算打了胜仗,也未必能够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兼并。
西域与中原离得那般远, 中间仅以一条河西走廊相连,这条走廊的东北方向有薛延陀,西北方向有西突厥, 南边又有吐蕃。
在这样的复杂形势下,唐方若有兵力, 肯定也要先去对付薛延陀和西突厥, 松赞干布前两年娶了文成公主, 唐与吐蕃之间的关系变得友好起来,但是朝堂上的人肯定也都很清楚,这样的友好是很难世代相承的。
这些问题不解决,西域那片地方就算打下来也很难守得住,河西走廊一旦被切断,西面那些从前打下来的地盘也就成了孤岛,被别的势力蚕丝鲸吞。
这样的战争不能给大唐带来什么实际上的利益,却要无数的将士用性命去填,徒劳地给当地百姓带去灾难。
看看时间,眼下已是贞观十八年春天,若是历史不因罗用的到来发生改变,这一年李世民便要发兵洛阳,前去攻打高句丽。
高句丽地方虽然不大,但那隋代的杨广,基本上就是栽在这高句丽手里头,这时候李世民若能一举发兵将其拿下,自然也是有些荣耀。
这一次李世民不仅自己御驾亲征,还把储君李治也给带上了。
李世民从前也是一名优秀的将领,这些年国力强盛,唐军将领更是所向披靡,鲜少有打败仗的时候。
只他自当了这许多年君王之后,约莫再也不适合当一名将领了。
这又是皇帝又是储君的,一旦出点什么事情,整个国家就要陷入混乱,搞得军中将士束手束脚,根本没办法放开手脚打仗。
后来看看形势不好,大军便撤去了,一行人灰头土脸回往长安城。李世民到底还是比杨广克制许多,自行找个台阶便下了,并不与那高句丽死磕。
罗用这一日与唐俭议事,说完正题以后,罗用道:“听闻圣人早前弄了个凌烟阁,不知是否开始怀念起从前的戎马半生?”
“谁知。”唐大夫吃了一口热茶,叹气道:“高句丽与百济合力攻打新罗,圣人对此事似是十分热心。”
唐大夫总是很能抓住重点,不过在他看来,长安城那边的事情,还是交给长安城那边的人去操心就好了,他们眼下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唐俭现如今虽然还担着光禄大夫的虚衔,正经职位却只有一个,那就是常乐书院院长。
这一次罗用提出要安排一支队伍去往西域,唐俭也是很支持的。
他盼望着中原王朝终有一日能把突厥吐蕃高句丽全部纳入中国版图,他与罗用这边专心经营西域,届时也能发挥很大的作用。
然而君王这时候却像是魔怔了一般,硬是盯着一个小小的高句丽不放,着实也是令人忧心。
东边他想打高句丽,西边他想让郭孝恪去打那些西域小国,看着倒像是专门要拣软柿子来捏。
不知早前的那一起太子谋反案,是否终究还是挫伤了这位君王的情志,令他的内心变得虚弱。
君王的虚弱,对于一个国家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情,唐俭也希望自己只是多虑了。
唐俭这一日与罗用商议的,乃是关于郭孝恪的事情,早前为那沼气灯的事情,他们跟郭孝恪闹得有些不愉快,唐俭打算这两日去一趟高昌那边。
郭孝恪这个人虽然贪功贪财,还有点霸道,但是为人也不算很坏,一是一二是二的,做事比较爽快,也不爱搞什么阴谋诡计,总体来说还是值得交往。
早前郭孝恪派人来索取沼气灯的制法,罗用不给,不给就不给了,他现在也不打算给,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之间就一定不能好好相处了,总还有其他法子的不是。
数日之后,唐俭便带着他的几个学生兼护卫,往高昌城去了。
这个年代的读书人很少,而有机会读书的人,接受的都是精英式教育,一个个能文能武,骑马射箭不在话下,偶尔兼职当个护卫也是很能胜任。
他们这一行人一路乘坐木轨马车,先是去了敦煌,再从敦煌去往高昌。
高昌城这边,郭孝恪听闻唐俭亲自过来了,便也令人设了宴席接待他。这唐俭毕竟是个能人,家族势力又大,郭孝恪难保哪一天也有寻他相帮的时候,就算先前因那沼气灯之事有些生气,这时候面上却也不能做得太难看,只是在这宴席之上,就没有那么热情了。
“怎的郭都护莫不是还在为先前的事情生气不成?”酒过三巡,又说过了一些客气话之后,唐俭这便进入正题了。
“我生不生气,横竖也没人在意。”郭孝恪说道。
“又怎会没人在意。”唐俭笑道:“你看我今日这不就给你赔礼来了?”
“怎的那罗用自己不来,倒是叫唐大夫亲自来走这一趟?”郭孝恪说道。
郭孝恪确实也没怎么生唐俭的气,人家那身份地位学识风度家族底蕴都在那儿摆着呢,而且难得还是个不拍皇帝马屁的,郭孝恪这个草莽出身的,说实在也有几分佩服他。
再说这回这件事,确实也气不到唐俭身上,郭孝恪气的是罗用,他一个当下官的,根本都没把自己这个上官放在眼里。
“他那就是一块棺材板儿,你跟他生什么气,我这天天都在他跟前,要不是自己看得开,早都被他气死了。”唐俭说着又给郭孝恪倒酒:“来来,吃酒吃酒。”
一边吃酒,一边又可劲埋汰罗用:“那棺材板儿不招人待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要不怎么会被人扔到常乐县去当个小破县令……”
郭孝恪听了这些话,心里确实也舒坦了几分,那棺材板连皇帝都敢怼啊,如今这般做法也没什么稀奇。
只是说到这个不招人待见,郭孝恪也是心有戚戚焉,毕竟他老郭也是一个不招人待见的典型嘛……
这顿酒吃着吃着,郭孝恪就给唐俭倒起了苦水,说他现如今的处境是多么多么不容易,没仗可打啊,他身上有大把力气,硬是没有用武之地啊!
皇帝对他已经有些不满了,上次回他公文的时候,言语间就已经比较含蓄地敲打过他了,说是如今河西富庶,让他不要贪图安逸云云。
唉……他这哪里是贪图安逸,他这都如坐针毡了好吗,再不能做出一点成绩,皇帝一个不高兴,说不定就能把他给捋下去。
唐俭对他的处境表示了深切的理解和同情,然后又跟他说,这种情况就算弄到了罗用那个沼气灯的制法也不管什么用。
“你可听闻长安与洛阳之间正在修铁轨?”唐俭对郭孝恪说道。
“自然有所耳闻,只是与我又有什么干系。”郭孝恪摆摆手,表示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那荥阳郑氏便是早早从罗用那里得了消息,提前置办下了不少铁矿,近来长安与洛阳修铁轨,正是大量用铁的时候,他们郑家人光是卖铁,都不知道挣到了多少钱财。”郭孝恪说道。
“只可惜了,我们这里的矿都是小矿。”说到这件事,郭孝恪也是觉得有几分惋惜。
唐俭这时候便与郭孝恪说起了一件旧事:“去岁开春,我在晋昌城会友的时候,曾见过一个老道,那老道与我说,在酒泉西南方向的大山里,有一条矿脉,处处能见矿石,那地方冬日多冰雪,只有夏日那短短几个月才能进去,我观那人说话的语气神态,倒像是正事……”
郭孝恪一听这个事,顿时来了精神:“当真?酒泉那边当真有矿脉?”
“应是有的。”唐俭点头道:“只不知具体在何处,你若有心,不若待到今年入夏之后,差遣手下到那大山之中去寻一寻。”
郭孝恪很感动,他跟唐俭非亲非故,从前也没有什么交情,没想到对方竟能将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他。
唐俭说这也没什么,那大山里的铁矿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寻得,若是果真寻着了大矿,那郭孝恪也就可以向朝廷交差了,没有战功,寻着一处大矿也是功劳一件。
说起来,他们现如今之所以能在河西待得这般安心,也正是因为有郭孝恪在这里坐镇。罗用也说了,郭都护的矿区若是要用到常乐县生产的灯罩,他便以成本价销售。
不日,唐俭等人回往常乐县。
郭孝恪这边,着手开始组织进山寻矿的队伍,他让自己的长子亲自带队,也等不到入夏那时候了,眼下这时候就想过去,大山若是进不去,能进到哪里算哪里,先在周边地区熟悉熟悉地形也是好的。
郭孝恪与自己的儿子叮嘱道:“听闻那山中多险,你自当心,莫要丢了性命,这一次能不能寻得矿脉,不仅关系到你阿耶我能不能向圣人交差的问题,兴许还关系到我郭家以后的家族前程……”
那片山区之中若是果真藏有一个大的矿脉,那么他们老郭家的人,这回可就真的要发达了。
如此一来,战功不战功的,也就没有那么要紧了,没看那些大家族出身的郎君们,人家就算没有半点战功,照样也在长安城中混得风生水起。
如此这般,郭孝恪原本还想找点茬,借机发动战事的心思,也就彻底歇下了。
而罗用这回确实也没诓他,他让唐俭透露给郭孝恪的这个地方,正是后世镜铁山矿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