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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进入五月份以后, 这长安城中便是一日热过一日。
罗用他们居住的县主府还好,地基比较高,这时候的有钱人家建房子, 就喜欢在房屋底下垫一个高高的土台子, 所以即便只有一层楼,进屋的时候也要走几个台阶, 像那皇宫里头的大殿, 地基就尤其高。
长安夏日闷热, 蛇虫鼠蚁又多, 地基高些就比较有优势,不仅高爽, 也没有那么多虫子。
不过那也就是上层阶级, 寻常百姓建房子, 哪能筑得起那般高的高台, 再说也不合规制。
这天气一日热过一日, 蚊蝇也是一日多过一日,作为一县之长,罗用近来也颇忧心,这蚊蝇一旦多了起来,就很容易传染一些疾病, 像疟疾之类。
其实罗用他们这一次在长安城中普及沼气池的时候, 另外还有一个附带工程, 那就是填埋渗井。
所谓渗井, 就是一些人家在院中挖一口旱井, 然后再将一些无处可去的生活污水倒进井里,让它渗透到地下去。
这般做法,眼前倒是干净了,对于地下水的污染却很严重。
早年隋文帝之所以要建大兴城,也就是现如今唐人居住的这个长安城新城,不仅是因为老城拥挤,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地下水污染太过严重,从井里打上来的井水都咸卤了,那还能吃吗?
罗用他们这一次在普及沼气池的时候,顺便就把那些人家的渗井给填了,让他们别再把污水倒进渗井,倒沼气池里吧。
至于沼气池里产生的沼液,因其具有较强的肥力,很多人家自家院里就有种菜,可以用来肥地。
至于那些自家不种菜的,亦或是嫌弃其气味大不爱用的,便可以将这个沼气液让给别人。
对于肥料,善耕作的中原人向来都是不嫌多的,从前便有那专们在城里收集粪尿的人,现如今这沼气池一建起来,粪尿便少有了,大多都进了沼气池,倒是多出来那些个沼气液沼气渣。
要取沼气液很容易,每个沼气池都配有一个手压装置,不费多少力气便能压出沼气液。沼气渣麻烦些,县衙那边早早便贴出告示,说是要培训,让要学的人一早去报名。
罗用他们在长安县这边一边建沼气池,一边填埋渗井,不仅他们自己这边要搞,还让万年县那边也一起搞。
毕竟一座长安城分两边,东边万年县西边长安县,排水的沟渠都是连在一起的,只有长安县这边搞好了,万年县那边不搞,那也不顶什么用。
关于这件事,罗用在朝堂之上说了好几次,却一直没能达到想要的结果。
万年县县令嫌他多管闲事,上朝下朝的时候,每每遇到罗用,那脸色都是很臭的,罗用却不以为意,一心一意就是要填井。
这项工程确实是很有必要的,别看现在的长安新城还不像从前那座老城的污染那般严重,但也已经有迹可循。
一方面,每年夏日蚊蝇越来越多,另一方面,长安城中有几条水渠,不是那排水的沟渠,而是从外面的河流引水进来的渠道。
像长安县这一边的,便有漕渠、永安渠、清明渠,这几天水渠现在污染也都已经比较严重了,别说饮用,连淘米洗菜都不合适,勉强用来洗衣服还是可以。
总体来说,与后世相比,这个污染程度也不算十分严重,但是随着长安城人口的不断增多,污染物的不断积累,污染程度必然也是会日益加重,所以从现在就开始治理,那还是很有必要的。
只是要做这些事情的话,难免又要花钱了,户部的那些人管着一整个国库的钱帛进出,一天到晚这个也说要钱那个也说要钱的,他们哪能个个都给,真要那么宽松,国库肯定早就空了,所以就很抠,一般都是能不给钱就不给钱。
不过上回他们说没钱,结果罗用转脸就给他们搞了那么一件事情出来,弄得大家都很下不来台,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这回他们也不跟罗用说没钱了,甚都不说,用沉默表示抗议。
话说经过上回那个捐钱事件,罗用虽然顺利弄到了在长安县推广沼气池的资金,但也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他的形象,使得朝中一些老古董们对他很是嫌弃。
有那好事者,再一次宴饮之中询问罗用,问他对于这件事是怎么看待的。
结果罗用就说了:“会因为这点小事嫌弃我的人,都是不值得交往的人,没什么好在意的。”
结果他这话很快就被人给传了出去。
“我呸!谁要跟他交往啊。”
“着实有些太得意了。”
“真把自己当块宝!”
“你看我要是再给他一个好脸,我的名字倒过来写!”
“……”
罗用:说得好像从前给过我好脸一般。
事实上罗用确实也不怎么关心这些人的态度,他现在除了关心沼气池的推广进度,更关心的是蒸汽机在纺织产业中的应用。
这件事目前虽然还没有实现,但他知道那都是早晚的事情。
一旦这件事成为现实,那也就代表着,布料的价钱会下降很多,很多原本家里没几块布料的人家,将来或许就可以用比较少量的钱币亦或是粮食,换取到足够一家人使用的布料。
从结果上来说,这当然是一件好事,但是在这个变革的过程,难免也会对一些群体造成伤害,比如说一些老式的布坊、织户,还有很多很多除了纺纱织布以外别无所长的女子。
罗用现在要考虑的,就是如何才能将这个伤害降低到最小。
在长安县城南的常安坊,有一叶姓人家,家中有女名阿燕,二十几岁的年纪,早前也是嫁过人,奈何无所出,一纸休书,便被夫家休回了娘家。
她们家在常安坊那个院子颇大,住的人却也很多。
在这长安城中,也不似乡下地方,上面的老人过世之后,兄弟们便各自分家,现成的屋子若是不够分,便另寻他处,重新建一处便是。
他们家在长安城的这个院子,乃是前朝那时候,大兴城新建成,整个老城的人一起搬迁过来,阿燕的祖父一家,作为老长安城百姓,在这新城之中分得一处宅院。
后来阿燕的祖父过世了,她的父亲以及叔伯兄弟几家,依旧在这个院子里住着,后来上一辈人都已开枝散叶,这个家里头多出许多堂兄堂弟,再后来这些堂兄堂弟下面又有了侄子侄女。
这样一大家子人住在一个院子里,平日里难免也会生出一些口舌是非,像阿燕这种被夫家休回娘家的,处境更是尤为艰难一些。
她也会自己出去寻些活计来做,南北杂货阿姊食铺,都曾去过,只那些地方难得有招人的时候。
她早前在一间食铺坐洒扫,好歹挣口饭吃,却也十分不易,活又多,工钱又少,又十分看脸色。
这些时日听闻那罗二娘要在城中开面巾作坊,于是她便冒着被辞退的危险,谎称自己身体不适要去医馆,勉强与店家讨来半日假期,打算去那面巾作坊应聘。
那面巾作坊所在的敦义坊离她家所在的常安坊倒是很近,常安坊靠近西面的城墙,敦义坊靠中间一点,二者之间便只隔了一个通轨坊。
这时节天气颇热,太阳颇晒,带她行到了那面巾作坊所在,也是出了血汗,然而等她走到了地方一看,却是大门紧闭,空无一人。
在街边找了一个年长的妇人询问,那妇人四五十岁,手里抱着小孙儿,看起来像是这附近的住户。
“你道这面巾作坊?这面巾作坊还未开工呢,眼下并不要人,听闻是缺一些器械,那罗家姊弟要先弄个机器坊,待那些个物什都齐全了,这边才能开工……”这妇人倒是个热心的,见阿燕询问,便把自己知晓的皆与她说了。
“那要等到甚时候才能开业?”阿燕担心自己到时候又错过了。
“那便不知晓了。”那妇人摇摇头,答道。
“……”阿燕很是失落,转头看看那扇紧闭的大门,踟蹰着,不甘心就这样转头离去。
对面那个老妇人坐在自家前面的石条上,一边哄着孙儿,一边转头去看对方才问话那女子。
一身粗麻布衣裳,颜色褪得厉害,不知穿了有多少年了,人也极瘦,面色蜡黄,头发也是枯黄枯黄的,一看就是个苦命的人儿……
“听闻他们那机器坊便设在崇贤坊,便是县衙旁边那个崇贤坊你可知?那机器坊这两日正在招人,听闻男女皆可,不若你也去看看?”过了一会儿,这老妇人又与她说道。
“男女皆可?”阿燕觉得有些奇怪,那机器坊乃是制作器械的地方,那地方应该多要匠人和壮劳力,要女子做什么?
“我亦不知,只是听人说了一嘴,不晓得真假。”
“多谢阿婆。”
“你若要去,这时候便趁早去,莫要误了宵禁。”
“哎。”
阿燕茫茫然往那崇贤坊行去,心中并无多少想法,只道是过去看看,最后大抵也是不成的。
她却不知晓,罗用这些时日为了给人画个“女子也能当匠人”,“女子也能挣大钱”的大饼,这回机器坊招人,他便有意调高了女子的比例,甚至还有要培养出一批女匠人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