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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工部小官所言虽然并不可信, 但它依然让罗用嗅到了一丝有什么人正在暗地里蠢蠢欲动的气息。
果然, 二月初,长安城中便忽地传开一个消息,言是当初被罗用安排去往西域的那一十二名青年, 尽数被那西域的蛮族所戮, 十二颗脑袋, 就那样齐整整地悬挂在人家的城墙上。
虽是无凭无据,罗用初闻此言,心中还是不免一窒。
不多久, 便有人闹上了县主府,让罗用赔他们家儿郎,让罗用偿命!
甚至还有人闹上了南北杂货和阿姊食铺这些地方, 损坏了一些物什,也影响了铺面的生意, 杜构他们为了避免激化矛盾, 并没有缉拿闹事者, 只是连喝带劝,让他们那些人退散便罢了, 如此处理,罗用也是认同的。
如今坊间也有不少人再说,罗用安排那些青年郎君去往西域的行为确实不妥, 好好的中原不待, 无事跑到西域那种地方去做什么。
有些人站出来维护罗用, 那些人便说自己是在就事论事, 一码归一码。仿佛罗用先前为这长安百姓,为着天下百姓做过多少事,都是他该的,恩情什么的那是全然没有的。
朝堂之上也有不少人以此攻讦罗用,原本在这朝堂之中便有许多保守的官员,在他们看来,守好中原这片地方才是他们唯一应该做的事,什么攻略西域文化传播,那都是好大喜功不切实际,劳民伤财无益百姓。
更别提还有那么多看罗用不顺眼的人,这时候必然就要跟着跳起来踩他几脚,有那狠的,真是恨不得见他踩死。
如今便有不少说要罢免罗用、让他回老家再磨练磨练心性的声音了,也有说要贬黜出京,让他到各地见识去见识民间疾苦的。
“我还需见什么疾苦,我本就从苦处来。”对于朝堂上这些同僚,罗用就不像对待坊间百姓那般客气了,想怼就怼回去了。
倒是也有不少人帮罗用说话的,毕竟这件事现在无有凭据,只是常乐书院那边有个学生写信回来这般说了而已,他的家人在把那封信上的内容往外面一传言,这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事实究竟为何,罗用现在也正在等常乐县那边的消息。除了罗用以外,还有许多人都在等,侯蔺这两日面色蜡黄,两个黑眼圈挂在脸上,俨然竟是有了几分老态。
然而那些攻讦罗用的人,可不会等什么切实的消息,他们就是要趁这个机会将罗用拉下马。
这世道便是如此,古往今来也无多少变化,并不是说你只要胸怀天下鞠躬尽瘁,这天下苍生就会爱你敬你护你。
罗用向来很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事到临头的时候,难免还是有些心寒。尤其是当他听到那些坊间百姓在听闻了几个郎君的慷慨陈词以后,便也开始道听途说人云亦云起来,拽着他们自己也不很明白的大道理,批判罗用急功近利,年轻,行事有欠妥当。
实际上这又有什么妥当不妥当,不过都是个人选择而已。
那些郎君在中原得不到重视,难有什么发展,又不甘心平庸一升,在罗用的提议和组织下,他们便决心要到西域去搏上一搏,这又有什么不对?
闹事那几家的意思,大抵便是要罗用赔钱,倒也没有明说,只是他们这般整日闹腾,必定会影响罗家那几间铺子的买卖,最终无外乎就是破财消灾。
亦有那不声不响的人家,罗用也分别差人到他们家里去说了,待常乐县那边的消息一过来,必定第一时间通知他们。
“三郎怎的还不睡?”这一晚,侯蔺从坊间酒肆回来,见罗用这时候正坐在堂屋檐下自斟自饮,便行到廊前的空地上,抬头与他说了几句。
“这便要去睡了。”罗用答应道。
“三郎无需忧心。”侯蔺反劝他道:“俊林他们定是无事的,听衡致与我说,写信的那名学子本也要去西域,后又被你剔出去,那厮定是怀恨在心,因此才写了这样的信件回来,要与你难看。”
“我亦知晓。”罗用咽下一口清酒,扬起唇角,与侯蔺道:“侯博士也早些睡吧,我吃完这两口便也要歇下了。”
“……”侯蔺叹了一口气,想了想终究还是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往后院去了。
无论是侯蔺还是罗用,大抵都能猜到这件事八成就是假的,不过谣言而已。
然而在这个交通不发达信息难以流通的年代,造谣说别人家的青年客死异乡,脑袋被挂在那蛮族的城墙上,着实太过恶毒。
听闻有一名青年的年轻妻子在听闻了这个消息以后,当天晚上便悬梁了,好在发现得早,将将救了回来,如今正是卧床不起。
罗用这一日去上大朝,行入大殿的时候,便见有几个同僚正对凑在一处说话,不时看向他的目光,也总是带着一些探究和评判。
忽的,他心中便生出几丝孤寂。
从前读历史书,见到历史上那些一心为国,心系苍生的人物,最终却落得惨淡收场,他那时候便很为那些人感到冤屈不平。
如今类似的情况发生在他自己身上,倒是并无多少不平,这世间总是如此的,他一早便已知晓,当他决定要做一些事情,要使自己成为这样一个人,便已料到了眼前的情形,亦知晓有那惨淡收场的可能。
所以并无多少不平,只是有些孤独寂寥罢了……
好在眼下的朝纲并非十分败坏,在这朝堂之上,依旧有着不少铮铮的铁骨,有些人想用一个谣言再次将罗用清理出长安城,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去年罗用他们在长安县这边推广沼气灯,万年县那边不少人便很眼热,待到今年上元节过后,坊间的舆论便有些压不住了。
万年县令这些时日便称自己年老体弱,欲要请辞,在他之后,又要选谁去当下一任万年县令,吏部官员们近来也在朝会上提出这个问题,这毕竟是长安城中的县令啊,不是什么偏远小县,总是要在朝堂之上商议一二的。
倒是也有人推荐了一些人选,只大抵不太适合,要么就是太年轻压不住场面,万年县那边可是住着许多大户,其中不乏跋扈者,并不好相与。
要么就是太平庸做不了事实,这回这个官员选出来,就是要让他去在万年县推广沼气池的,朝廷虽然依旧吝惜钱财,然而此事怕是不能再拖了。
最后说来说去,不少人竟还是觉得只有罗用最合适,毕竟推广沼气池这件事他最有经验,虽说也是年轻,但是以他罗棺材板儿之名,怕也没什么不敢压、压不住的。
“善,便让罗爱卿兼任万年县令一职吧。”皇帝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他的血压好像又有一些高了。
这些时日因为一则谣言,朝中不少人借题发挥,其中一些人便有反对朝廷把过多钱财兵力放在西面的意思,明面上是在批判罗用,实际上就是在反对皇帝的一些政治主张。
当今圣人虽然不算年迈,身体却并不好,现在也是越来越气不得了,为了保重自身,他这一回并没有下场表态,只让罗用自己一个人在前面扛着。
如今有一些人提议让罗用兼任万年县令,皇帝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这满朝上下,怕也没有比罗用更合适的人选了。
他那一番话方才说出,大殿之中立刻炸了锅,有些人这两日正处心积虑想着要怎么弄掉罗用呢,如此目的非但没有达成,竟还被罗用得了一个万年县令的职位,他们如何肯答应!
就在这一片吵吵嚷嚷之中,皇帝与身边的寺人说了什么,然后便在那名寺人的搀扶下,缓缓离开了大殿。
这大殿里头实在太吵了,谁也没听清皇帝那时候说的是什么,但大抵都能看出来,他约莫是身体有些不适。
在圣人离开之后,朝中几位大臣先后也都出了大殿,罗用也起身离开了。
至于身后那些人又要说些什么,由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