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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一入省界,便有一个漂亮的接官亭。这亭子修建的年岁可不长,刚刚建成一天而已……乃是专为迎接钦差而建!虽然建的仓促,可是一点儿也不马虎,乃是一座双层飞檐八角亭阁,面阔三间,进深一间半,亭上有苏式彩绘,屋内梁栋饰有山水花鸟彩画。这样一座精致气派的亭阁,仅用半个月就从无到有,可以说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了。
此刻,接官亭外官兵如林、彩旗招展,加上各级文武官员足足近千人,场面十分排场。山东的三位方面大员都穿着簇新的绯红官袍,略显焦急的立在接官亭中,伸长了脖子望着北面的官道。
辰时左右,官道尽头腾起阵阵烟尘,便有快马飞驰来报,“报!钦差大人到了!”
“啊!诸位,快随我前去迎接!”储延一个激灵,快步往接官亭外走去,还不忘叮嘱身旁的众官员:“各位千万记住礼仪,千万不能乱了章法!”
“是!”众官员齐声回答,跟着储延来到亭外官道旁,在预先安排好的位置上站定,刘本一挥手,披红挂彩的锣鼓班子便卖力吹打弹奏起来!等到王贤的队伍近了,更是点燃了十六挂大红色的鞭炮,噼里啪啦响成一锅粥。
锣鼓鞭炮声中,三位大员率领属官幕僚望尘下拜,齐声高喊道:“恭迎钦差大人!”
王贤虽然早有准备,还是被这阵势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方笑道:“诸位折杀本座了,快快请起吧。”
众官员起身后,储延上前牵住马缰,刘本搬来马凳,马忠扶住马镫,三位大员一齐上阵,将钦差大人扶下马来。那一刻,王贤感觉自己好像是高位截瘫的病人,就差再推个轮椅过来了。
钦差大人在那座金碧辉煌的八角亭子下了马,储延忙自我介绍,又引荐了另两位大人,王贤倒也不托大,和三位大员一一见礼。然后,三人又分别介绍了自己的属官,除了三司衙门的高官外,山东省内六府十五州八十九县的正印官,竟然来了个九成九!
待属官们拜见完毕,王贤便被三位大人簇拥着进了接官亭。亭中早已摆设好了茶点茶具,各色精致小食足足百余种。
请王贤上座后,三位大人从旁陪坐,婀娜秀雅的侍女,捧上清温水面巾,储延赔笑道:“钦差,请略拭征尘,润润喉咙吧。”
“此处穷乡僻壤,实在不能设宴,”刘本接话道:“所以接风宴安排在二十里外的德州城,路途略远,请钦差胡乱用些茶点,等到了德州咱们再好好为大人接风。”
“是啊是啊。”马忠又接道:“贵属自有招待,咱们山东人最是好客,大人只管放心。”
“你们这么用心,本座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王贤拿面巾擦了把脸,又接过储延奉上的香茗,轻啜一口,略略惊奇道:“是今年的雨前龙井?”
“大人果然不凡,一尝便知来路啊!”刘本赞道:“正是今年最新的西湖龙井!”
“算起日子,那边儿应该刚刚开采头一茬吧,”王贤问道:“怎么这山东地里,就有成茶了呢?”
“呵呵,”马忠得意起来道:“大人有所不知,龙井村有几棵早茶,比别的茶树要早熟个十来天,您喝的这正是从那几棵茶树上采下来,炒好了便飞马送来山东的,今年第一杯龙井茶啊!”
“不错,”王贤闻言笑起来:“古代有唐明皇用八百里加急,给杨贵妃送荔枝。今天有都司大人用军队的驿传,给本座送茶叶。咱俩也算不让古人专美了!”
“哈哈哈……”三位大人忙赔笑起来,只是心里为免嘀咕,钦差大人这话什么意思?怎么听着不大对味呢。
好在王贤没有再说什么煞风景的话,吃完了茶点,喝完了今年的第一壶龙井,众人便要启程。王贤来的时候是骑马,这会儿储延等人说什么也不会再让他骑了,说一定要坐轿子……国朝规定,文官坐轿、武将骑马,但骑马多苦?不仅马上颠簸,这时候又都是土路,骑上一程,全身都是灰,所以才有洗尘一说。所以在京城还好点,一离了京城,文官武将都是坐轿子的。譬如马忠,身为山东都指挥使,正二品的武将,来时做的就是一顶八抬大轿。
王贤客随主便,跟他们到了接官亭后,看到为自己准备的那乘大轿,禁不住又吃了一惊,好家伙,这就是一座雕梁画栋的阁子啊!大红色的轿顶飞卷如曲面屋顶,顶檐之下是长达一尺的金色垂幔,垂幔半掩之中,是白绢敷成的花格明窗,透过窗户能看到里头似乎有人影晃动。
这样一顶大轿,大小都要赶上皇帝的玉辇了,光抬轿的就有十六个人,看的王贤和一众随员眼睛有些直了。这时,轿帘缓缓掀开,露出两只纤纤玉手,两名水灵灵的青葱少女从轿中出来,向王贤款款下拜,声音如这阳春三月的风一般柔媚宜人:“请老爷上轿。”
储延三个见王贤都直了眼,不禁得意坏了,心说这杀手锏一出,天王老子也能收服,你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还不乖乖坐到轿子上去?
王贤身后,女扮男装成侍卫的顾小怜和灵霄都气坏了,心说这些官儿鬼名堂太吓人了,这不成心教官人学坏吗!
王贤站在轿门口,内心着实有些挣扎,这样的神仙享受,是个男人都想上去试试,想了又想,他决定还是将计就计一把,大义凛然的迈步上轿,坐了上去。
储延三人大喜,心说成了!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了!马忠高兴的声音都有些变调:“起轿!”
大轿缓缓抬起,坐在里头四平八稳,感觉不到一点颠簸。而且这轿子隔音还很好,几乎听不到外头的动静。王贤看看轿子里头,这是他见过最舒适的轿厢了,地上铺着加厚的猩红地毯,地摊上是一张可坐可卧的宽榻,就是让那两个从旁伺候的娇媚小娘都躺上来,也依然十分宽敞。这分明就是一座熏香兰室!
一路上,王贤就躺在榻上,榻几上摆着水果美酒,一个小娘为他将水果剥净,送到他唇边,另一个跪在地毯上,为他按摩下肢,舒服的他恍若到了仙宫一般。但王贤并未沉迷进去,而是保持着高度的清醒,这么多年来,温柔乡、黄金帐,他不知经历过多少,还不至于被他们这点儿手段就迷住了。储延等人如此处心积虑的奉承,反倒让他心中愈加不安……这得是多少污烂在身,才会下这么大本钱,在自己身上啊?
不知不觉,队伍到了德州城,前头是戎装护卫,后头是鼓乐引导,中间是旗牌林立,簇拥着那一长列轿队,浩浩荡荡就进了城。德州的老百姓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全都跑到街上围观,尤其是那众星捧月般的雕栏大轿,老百姓看来就跟仙宫一般,无不目瞪口呆、啧啧称奇。
“现眼!”灵霄跟在王贤的轿子后,见老百姓都看向自己这边儿,指指点点,心头一阵阵蹿火。
“别人想现这个眼还没机会呢,”顾小怜笑道:“你是生气轿子里那俩女孩儿吧?”
灵霄撇撇嘴,小声道:“白日宣淫……”
“咳咳……”顾小怜险些没从马上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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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一行人就下榻在德州知府衙门,三位大人为王贤举办了盛大的接风宴会,至于宴会上的百味珍馐、美酒佳酿自然不消赘述。在府衙正堂内外,四十桌席面,挤满了山东地面前来迎接的官员,众人全都扯着脖子,鸦雀无声,看着主桌上的动静。
储延端起酒杯,代表山东官员向王贤敬酒,表示热烈的欢迎,然后又毕恭毕敬请钦差大人训话。
王贤端着酒杯,站起来,缓缓离席走了几步,堂内堂外数百名官员的目光,也紧紧随他而动。
王贤将堂内堂外巡视一遍,方站定,淡淡一笑,开口道:“听说山东人好客,本座今日真是领教了。”
“哈哈……”堂内堂外,官员们发出大小适中的笑声,储延三个更是面有得色。
“今日本座终于明白,什么叫眼见为实,耳听为虚。都说山东是个穷地方,但本座今日所见,已经证明山东富甲天下!那些传言都是对山东的污蔑啊!”王贤又高声道:“本座一定会上表,为在座诸位,为山东父老说几句公道话!以后谁在说山东穷,我就跟谁急!”
“呵呵……”官员们的笑声凌乱起来,神情更是古怪非常。储延三个交换下眼色,心说这话什么意思?怎么听着这么刺耳呢?
“山东好啊!不愧是孔孟之乡!民风淳朴、童叟无欺、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王贤顿一顿,像是思考了一下,又道:“我想一定是这样的,不然各位大人都跑到这里,山东各府县连个坐堂的都没有,这换在别处是不敢想象的!也只有山东这样的教化之乡才能如此无为而治!”
“呵……”这下官员们的笑声,几乎都微不可查了,三位大人脸上,也现出惶恐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