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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太从店铺回来了,一脸的怏怏。
“没有信来吗?”敦也问。
翔太点点头,叹了口气。“好像只是风吹卷帘门晃动的声音。”
“是吗?”敦也说,“这样也好。”
“难道他没看到我们的回信吗?”幸平问。
“应该看到了。”翔太回答,“因为放在牛奶箱里的信消失了,总不可能是别人拿走了吧?”
“是啊。那为什么没有回信呢?”
“这个嘛……”说到这里,翔太把目光投向敦也。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敦也说,“毕竟信上那样写,收到的人肯定觉得莫名其妙。再说,真要回了信才麻烦,万一人家问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怎么说?”
幸平和翔太低头不语。
“没法回答吧?所以到这就算了。”
“不过真让人吃惊。”翔太说,“没想到会有这么巧的事,鱼店音乐人就是那个人。”
“这倒也是。”敦也点头同意。“我一点也不惊讶”这种话,他实在说不出口。
和奥运会候选女运动员通信结束后,紧接着又收到另一个人的咨询信。一看信上的内容,敦也他们目瞪口呆,气不打一处来。“不知道是该继承家里的鱼店,还是坚持音乐之路”这种事,哪里算得上烦恼,纯粹是一个天生好命的家伙任性妄为罢了。
于是他们写了封回信,带着揶揄的口气指责他那过于天真的想法。这位自称鱼店音乐人的咨询者似乎颇感意外,马上来信反驳。敦也他们又回了封直截了当的信。就在下一封信投进来时,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当时敦也他们都在店里,为的是等待鱼店音乐人寄来的信。很快信就从投递口塞了进来,但却在塞到一半时停下了。令人惊异的事情就发生在下一秒。
从投递口传来了口琴声。那旋律敦也他们很熟悉,连歌名也知道,叫《重生》。
这首歌是女歌手水原芹广为人知的成名作。除此之外,还有一段有名的逸事。对敦也等人来说,也并非毫无关系。
水原芹和弟弟一起在孤儿院丸光园长大。她上小学时,孤儿院发生了火灾,一个男人救了她来不及逃生的弟弟。他是院方为了圣诞节晚会找来的业余歌手,因全身被严重烧伤,后来在医院里过世。
《重生》就是这位音乐人创作的歌。为了报答他的恩情,水原芹一直唱着这首歌,最后奠定了她不可动摇的明星地位。
这个故事敦也从小就耳熟能详,因为他们也是在丸光园长大的。水原芹是园里孩子们引以为荣的希望之星,他们梦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像她那样光芒夺目。
听到这首《重生》,敦也他们大吃一惊。一曲吹毕,信啪地从投递口掉落,似乎是外面的人推进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三人凑在一起琢磨。咨询者所在的时代应该是一九八○年,水原芹虽然已经出生,但还是个小孩子,《重生》这首歌当然也无人知晓。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鱼店音乐人就是《重生》的作者,水原姐弟的恩人。
他在信上说,浪矢杂货店的回答让他很受打击,但也促使他重新审视自己。信末他还提出,希望直接见面谈一谈。
三人很烦恼。该不该将未来的事情告诉鱼店音乐人呢?一九八八年的平安夜,你将在一所名叫丸光园的孤儿院里遭遇火灾,因此丧生。—应该这么跟他直说吗?
跟他说了吧!幸平提议。这样没准他就不会死了。
可是水原芹的弟弟不就死了吗?翔太随即提出疑问。对此幸平也无法反驳。
最后由敦也下了结论:不告诉他火灾的事。
“就算跟他说了,他也不会当真,只会觉得听到了怪吓人的预言,心里不舒服,然后没两天就忘了。再说不管是丸光园的火灾,还是水原芹唱《重生》,都是我们已经知道的事实。这种事是绝对不会改变的,再怎么写信都白搭。所以倒不如写点鼓励的话好了。”
翔太和幸平都同意他的看法,剩下的问题就是写些什么话。
“我……想谢谢他。”开口的是幸平,“如果没有他,水原芹很可能不会成为歌手,我们也就听不到《重生》了。”
敦也也有同感。翔太也说,就这么写吧。
三人斟酌着措辞,在信的结尾写了这样一段话:
你对音乐的执着追求,绝不是白白付出。
我相信,将会有人因为你的歌而得到救赎。你创作的音乐也必将流传下去。
若要问我为何能如此断言,我也很难回答,但这的确是事实。
请你始终坚信这一点,坚信到生命最后一刻。
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把信放到牛奶箱里,隔了片刻再打开看时,信已经消失了。想必已送到鱼店音乐人的手上。
他们猜想说不定会有回信,于是关上后门,一直等到现在。
可是回信没有来。之前都是刚把回答放到牛奶箱里,回信就从投递口投进来了。也许鱼店音乐人看了敦也他们的信后,作出了某种决定吧。
“那就把后门打开。”敦也站了起来。
“等一下!”幸平抓住敦也的牛仔裤脚,“再等会儿行不行?”
“怎么了?”
“都说了……”幸平说着,舔了舔嘴唇,“等一下再开后门。”
敦也皱起眉头。
“为什么?鱼店那边不会有信来了。”
“我知道。那个人就不管他了。”
“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想说不定还有其他人来信咨询。”
“啊?”敦也张大了嘴,低头看着幸平,“你说什么呢!关着后门时间就不会流逝,你懂不懂?”
“我当然懂。”
“那你就该知道,现在不是干这种事的时候。之前是因为信都已经来了,没办法只能奉陪,但是一切已经结束了,烦恼咨询的游戏到此为止了。”
挥开幸平的手,敦也向后门走去。把门敞开后,他确认了一下时间。凌晨四点出头。
还有两个小时—
等六点一过就离开这里。那时电车应该已经发车了。
回到屋里,只见幸平泄气地坐着,翔太则在摆弄手机。
敦也在椅子上坐下。餐桌上的烛光微微摇曳,大概因为外面有风吹进来。
望着发黑的墙壁,敦也暗想,这真是栋不可思议的屋子啊。究竟是什么缘故导致出现这种超常现象呢?自己又为什么会卷入这种事?
“我不大会讲话,”幸平突然冒出一句,“不过活到现在,今天晚上头一次觉得就算是我这号笨人,也还有点用处。”
敦也皱起眉头。
“所以你想继续帮人解决烦恼?明明一分钱都没得赚。”
“不是钱的问题。没钱赚也不打紧。像这样把利害得失放在一边,真心诚意地替别人想办法,我以前从来没有过。”
敦也夸张地连连咂舌。
“我们是认真想了,信也写了,结果呢?屁用也没有。那个奥运女只会把回答理解成她想要的意思,鱼店那人更是什么也帮不上。打一开头我就说了,混成我们这个样子,还想给别人解决问题,本身就是不自量力。”
“可是读到月兔的最后一封信时,你不是也挺开心吗?”
“是感觉还不坏,不过你可别搞错了。我们不是那种有资格给别人提意见的人。我们是……”敦也指了指放在屋子角落的提包,“我们是下三滥的小偷。”
幸平露出受伤的表情,低下了头。敦也见状哼了一声。
就在这时,翔太“哎”地惊呼了一声。敦也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怎么啦?”
“噢,那个……”翔太扬了扬手机,“我在网上找到了浪矢杂货店的消息。”
“网上?”敦也皱眉,“是不是有人回忆往事?”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用‘浪矢杂货店’这个词来搜索,想没准有人会提到点什么。”
“然后找到了相关的回忆?”
“那倒不是。”翔太走到敦也身边,递出手机,“你看看这个。”
“什么嘛。”敦也说着,接过手机,扫视着液晶屏上显示的文字。上面有一行标题“浪矢杂货店仅此一夜的复活”。接着看下去,敦也完全理解翔太为什么会大呼小叫了。他自己也有全身发烫的感觉。
那段文字内容如下:
致知道浪矢杂货店的各位朋友:
九月十三日凌晨零时零分到黎明这段时间,浪矢杂货店的咨询窗口将会复活。为此,想请教过去曾向杂货店咨询并得到回信的各位:当时的那封回信,对您的人生有何影响?可曾帮上您的忙?希望各位直言相告。如同当时那样,来信请投到店铺卷帘门上的投信口。务必拜托了。
“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不过上面说,九月十三日是店主三十三周年忌日,所以想到以这种方式来祭奠。发布消息的是店主的后人。”
“咦,怎么啦?”幸平也凑了过来,“出什么事了?”
翔太把手机递给幸平,然后说了一句:“敦也,今天是九月十三日。”
敦也也想起来了。九月十三日凌晨零时零分到黎明—现在正是这段时间,而他们就在杂货店里面。
“奇怪,这什么意思?咨询窗口将会复活……”幸平不住眨着眼睛。
“所有这些不可思议的现象,恐怕都跟这件事有关系。”翔太说,“一定是这样。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所以现在和过去连接到了一起。”
敦也揉了揉脸。虽然不知道缘由,不过翔太说得应该没错。
朝敞开的后门望去,外面仍是沉沉夜色。
“只要门开着,就不会通向过去。离天亮还有段时间,敦也,我们该怎么办?”翔太问。
“什么怎么办?”
“我们说不定妨碍到了什么。本来那扇门应该是一直关着的。”
幸平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来到后门前,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喂!你怎么自作主张?”敦也说。
幸平回过头,摇了摇头。“一定得关上。”
“为什么?关上门时间就不会过去,难道你想一直待在这儿?”话刚出口,敦也心念一转,恍然点头。“原来如此,我懂了。关上后门,但我们离开这里。这样就皆大欢喜了,既不会碍到谁,又解决了问题。是这个意思吧?”
然而两人并没有点头,脸上仍是怏怏的神色。
“怎么啦,你们还有话要说?”
翔太终于开口了。
“我还要再待一会儿。敦也你自己出去好了。在外面等着也行,先逃也行。”
“我也是。”幸平马上说道。
敦也差点抓破头皮。“你们待在这里想干吗?”
“没想干吗。”翔太回答,“只不过想看看,这栋不可思议的屋子还会有什么事发生。”
“你们想清楚没有,到天亮还有一个小时,外面世界的一个小时,这栋屋子里要好几天,你们就一直不吃不喝地守在这里?这种事不可能。”
翔太移开了视线。看来他心里也承认敦也说得没错。
“死了这条心吧!”敦也说。但翔太没吭声。
恰在这时,传来了卷帘门晃动的声音。敦也和翔太对视了一眼。
幸平朝店铺跑去。望着他的背影,“横竖又是风,”敦也说,“不过是风吹的罢了。”
没多久,幸平慢吞吞地回来了。手上什么也没有。
“果然是风吧?”
幸平没有马上回答。等到了敦也他们面前,才露出灿烂笑容,右手探到背后,说了声“锵”,伸出的手上握着一个白色信封。看样子信是藏在裤子后口袋里。
敦也禁不住皱起眉。这下事情可棘手了。
“这是最后一次了,敦也。”翔太指着信封说,“回答完这封咨询信,我们就离开这里。我保证。”
敦也叹了口气,在椅子上坐下。“先看看再说,搞不好这烦恼我们也没辙。”
幸平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
浪矢杂货店:
您好。我有桩烦恼的事想跟您请教,所以写下了这封信。
我今年春天从商业高中毕业,四月起在东京的一家公司上班。我之所以没上大学,也有家庭方面的原因,我想尽早进入社会工作。
可是上班没多久,我就开始怀疑,这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我所在的公司招高中毕业的女生,纯粹是用来打杂。我每天做的都是倒茶、泡咖啡、把男同事字迹潦草的文件誊写清楚,诸如此类谁都能做的简单工作。中学生,不,只要是会写几个字的小学生都干得了。从工作中得不到任何成就感。我拥有会计二级证书,但照现在这样下去,也是白白浪费了。
公司似乎认为,女人上班就是为了找结婚对象,一旦找到合适的男人就会马上辞职结婚,所以根本没把我们当回事。反正只需要做一些简单的工作,学历也就无所谓,一批批年轻女职员招进来,可以方便男职员找老婆,薪水也随便给点就行了,所以是件很划算的事。
可是我并不是抱着找结婚对象的打算来工作的。我希望成为独立自主又有经济能力的女人,从来没有只是临时上上班的想法。
就在我为前途发愁时,有一天走在街上,有人向我搭讪,问我要不要去他们店里上班。那家店是新宿的酒廊。没错,那个人就是物色陪酒小姐的星探。
我打听了一下,条件好得出奇,跟白天上班的公司相比简直天上地下。因为条件实在太好,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什么内幕。
那个人邀请我去参观一下,就当是开开眼界。于是我下决心去了一趟店里。在那里,我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酒廊、陪酒小姐这样的字眼,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但那里展现在我面前的,却是华丽的成人世界。女孩子们不仅要努力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还要千方百计让客人满意。虽然拿不准自己能不能做到,但我感觉有尝试的价值。
就这样,我开始了白天在公司上班,晚上去店里陪酒的生活。我的实际年龄是十九岁,但在店里说是二十岁。尽管工作很辛苦,接待客人也比想象中更难,但每天都过得很有意义,赚钱也轻松得多。
可是两个月过去了,我又有了新的疑问。不是对当陪酒小姐这件事,而是要不要继续粉领族生活。我在想,像这样只能做些简单的工作,还有什么必要继续干下去,把自己弄得很累呢?倒不如一心一意地陪酒,赚钱也来得更快。
只是我对周围的人隐瞒了我在陪酒的事。如果突然从公司辞职,我也担心会给各方面带来不少麻烦。
但我觉得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奋斗道路。我该怎样得到别人的理解,以稳妥的方式从公司辞职呢?如果您能给我一些好的建议,那就太感谢了。
拜托您了。
迷途的小狗
读完这封信,敦也重重地哼了一声。“这有什么好说的,太不像话了!最后一次烦恼咨询,偏偏摊上这么一封信。”
“这个确实不像话。”翔太也撇了撇嘴,“这种向往陪酒的轻浮女人,不管什么时代都少不了。”
“她一定是个美人儿。”幸平乐呵呵地说,“走在路上都会被发现,才两个月好像就赚了不少钱。”
“现在不是佩服的时候。喂,翔太,写信啊。”
“怎么写?”翔太拿起圆珠笔。
“这还用说,叫她别猪油蒙了心呗!”
翔太皱起眉头。“对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这么说太狠了吧?”
“这种蠢女人,不说狠一点她才不会明白。”
“我知道,不过还是说得委婉一点吧。”
敦也不耐烦地咂舌。“翔太你也太心软了。”
“要是话说得太重,反而会引起反弹。敦也你不也是这样吗?”
说着,翔太写了如下的一封信。
迷途的小狗:
来信我已经读过了。
老实跟你说吧,别去陪酒了,那是乱来。
我知道那比做普通的粉领族赚钱多得多,也轻松得多。
因为很容易就能过上奢侈的生活,所以你觉得这样也挺好。这也难怪。
可是只有年轻的时候才有这种好日子。你还年轻,才干了两个月,还不了解这一行残酷的地方。客人里什么样的人都有,已经出现过很多冲着你身体来的男人了吧?这种男人你能巧妙地应付吗?还是跟他们一个个上床?那样身体也吃不消呀。
一心一意地陪酒?你准备干到什么时候?你想做个自立自强的女人,可是年纪大了,哪里都不会雇你。
一直做陪酒小姐,最后你想混出个什么结果?酒廊的妈妈桑?那我就没话可说了,你好好努力吧。可就算自己开了店,经营的辛苦也不是一点半点。
你也很想有一天结婚生子,组建幸福的家庭吧?所以难听话我就不说了,马上收手吧。
陪酒这行做下去,你打算和什么样的人结婚?客人?来你店里的客人有几个是单身的?
你也要替父母想想。他们把你养大,供你上学,不是为了让你做这种事。
临时上上班有什么不好?在公司里不用怎么干活也照样拿薪水,还被周围的人捧在手心,最后找个同事结婚,然后就再也不用上班了。
这样你还有什么不满意?这不是很完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