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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来如意居之前,阿伊腾格娜已然得知小郎君的新计划,也大致清楚他会如何安置同罗蒲丽等马匪。
在听小郎君讲了同罗蒲丽的身世后,阿伊腾格娜也唏嘘不已。谁能想到,看似凶神恶煞的女修罗,竟然有如此悲惨的遭遇。
阿伊腾格娜尤其替同罗蒲丽感到可怜的是,这么多年,她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
想到父亲,阿伊腾格娜心空中顿时布满厚厚的乌云,陷入无边的黯淡之中。
“同罗蒲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熟悉的痛楚又在阿伊腾格娜幼小的心房里翻滚着:“可我,却是永远失去了父汗……”
眩晕感再次沉沉袭来,阿伊腾格娜不知道为何今日总是陷入对往事的沉思之中。
这时,只见小郎君站了起来,装着老成的样子回道:“同罗娘子客气了!马球场之事,乃王沛忠之奸计,吾与汝皆为受骗之人,同罗娘子何罪之有?汝之事,某已有所耳闻。回纥势大,这个……这个无本生意难以为继。某近日准备筹办间商铺,不知同罗娘子是否愿意负责店面守护事宜?”
阿伊腾格娜看着小郎君故意学着王都护的口气,一本正经地拉拢同罗蒲丽的样子,头晕稍稍缓解。
尤其是小郎君一时不知该如何委婉表达“马匪”的窘样,让阿伊腾格娜差点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那我带来的弟兄们呢?”同罗蒲丽对小郎君的邀约不置可否。
“经法曹审讯后,罪大恶极的奸邪之徒,特别是在马球场上杀死过北庭牙兵的,按律处置。其余之人,可以来某的商铺,也可以长征健儿的身份参军戍边,也可回灵州去。”对于伤害过牙兵的马匪,王霨是绝不可能饶恕的。“其实,汝之义父若有兴趣的话,也可带其余弟兄们来庭州。”
同罗蒲丽低头寻思片刻,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阿伊腾格娜望着又点头又摇头的同罗蒲丽,多少有点明白她矛盾的心绪。
果然,同罗蒲丽轻启朱唇道:“那日某射了小郎君三箭,却不料小郎君宅心如此仁厚,不仅宽恕了我的罪孽,更为吾等指明了出路,某自然甘愿为小郎君驱使。手下的弟兄,确实有不少嗜杀之人,依律处置也是应当。至于剩下的人何去何从,吾会一一询问。不过,我那义父,却恐怕是自在惯了,是否愿意为人约束,我实在没有把握。”
对于同罗蒲丽的婉拒,小郎君并不在意:“汝义父如何安置,某也只是顺口一提,并非强求。不过,汝既答应留在庭州,可就要和义父天各一方了啊?”
面对小郎君的关切,同罗蒲丽抬头望了眼窗外。阿伊腾格娜循着她的视线往外看,只见五颜六色的旗帘和幌子被微风吹动,在冬日的南市自在飘摇。
“吾名为蒲丽,意为清风。草原上的风,自由自在、四处飘荡、从不停留。算来我在灵州也待了十几年了,中间也一直不曾用心去寻找自己的目标和方向。此次机缘凑巧来到庭州,结识了十三娘,更得到了小郎君的青睐。某想着,可能是冥冥之中,有人在催我启程飞扬吧。义父养育之恩,吾日后必将回报。不过此时此刻,某要辜负他的期望了。”
同罗蒲丽说完,两行清泪从妙目中如星屑散落,苏十三娘连忙上前抱住了她。
阿伊腾格娜也心中微动,感慨同罗蒲丽的坎坷命运。雅间里的其余三位小娘子,也都唏嘘不已。
久不曾言语的王勇忽而开口道:“同罗娘子,切莫悲伤。人生际遇祸福难料,唯有遵本心而动,方能无悔。汝既已有乘风展翅之心,便应扶摇而起。至于汝之义父,某不才,在朔方军中也认识三五朋友。某可交代他们,在法度之内善待细封头领。”
同罗蒲丽恭敬地肃拜道:“有劳王别将费心了!吾感激不尽!”
苏十三娘上下打量了一番王勇,疑惑地问道:“你认识朔方军的人?不会只是些虾兵蟹将吧?”
对于苏十三娘的质问,王勇黝黑的脸色微动。他思忖了片刻,才答道:“朔方军兵马使李光弼与某有旧,想来不会拒绝吾之所求。”
“兵马使李光弼!”同罗蒲丽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在灵州多年,对朔方军的高层还是有所了解的:“传闻他可能要升任朔方节度副使了!王别将竟然和他相熟!”
苏十三娘不料王勇居然真的在朔方军中有熟人,她瘪了瘪嘴,追问道:“李光弼似乎没有在安西或北庭任职过啊?你怎么会和他相熟。”
苏十三娘问出了诸人心中的疑问。阿伊腾格娜留意到,小郎君、李定邦都在期待王勇的回答。
王勇似乎有点后悔在众人面前失言,他略微犹豫了一下,才回道:“某有两位好友,现在都在李将军麾下任职。”
“哼!”苏十三娘语出如刀:“说了半天,你认识的还是上不了台面的小人物啊!”
阿伊腾格娜注意到,王勇回应之后,小郎君依然紧锁眉头,而李定邦则在思索着什么。
而阿伊腾格娜更在意的却是,一向惜语如金的王勇,在苏十三娘面前的话却有些多;且王勇提到李光弼等人时,神情明显有些飘忽和担忧,似乎忽然想起来什么重要的事情……
“无论如何,蒲丽都感谢王别将的恩德。”同罗蒲丽并未计较王勇究竟是否真的和李光弼相熟。然后,她又朝小郎君施礼道:“日后谨听小郎君吩咐!不知店铺何日开张啊?”
小郎君呵呵一笑:“同罗娘子莫急,店铺的本金尚未凑手,估计还需些时日。”
阿史那霄云听后嗤笑道:“霨弟,敢情你说了半天,这开店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啊!”
王霨还未回话,就听阿史那雯霞轻轻说道:“姐姐,以我所见,霨弟肯定早已计划妥当了。”
阿史那霄云本想开玩笑回击一句,朱唇半启,却又生生忍住了。
王霨并未直接回应阿史那姐妹的言语,而是转而对阿史那霁昂说道:“我和昂弟交流了一下,他倒是认同我的想法。至于这本金吗,还是要落到刘掌柜的头上。”
“这和刘掌柜有什么关系?”苏十三娘心生好奇。
不待王霨回答,雅间外忽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说曹操曹操到。”阿史那霄云明媚一笑:“刘掌柜来的真及时,刚好让我们看看,霨弟如何从如意居这里得到开店的本金。”
阿伊腾格娜方才稍微平复的心,此刻忽然再次紧绷。
“不,这肯定不是刘掌柜,味道不对。”苏十三娘摇了摇头,正要起身之时,但见王勇已经拔出横刀,冲到了雅间门后。
脚步声如夏日的暴风骤雨,来的迅疾,消散的也快。
待脚步声走远后,王勇悄然拉开了雅间的木门,警惕地向外张望。
在走廊里随时待命的小伙计赶忙腆着笑脸上前问道:“王别将有何吩咐?”
“方才是怎么回事?”苏十三娘也挤了过来,急吼吼地问道。
“哦,刚才有位粟特武士进了隔壁的雅间,然后雅间里的几位粟特商人和武士连饭也只吃了一半,就急忙跑出去了。”小伙计匆忙答道。
“他们有什么可疑之处吗”王勇追问了一句。
“嗯?”小伙计侧头想了想:“他们坚持不喝酒,和一般粟特商人不太一样。”
“不喝酒?”王勇皱眉苦思,不明白其中的关窍何在。
“还有,这几位粟特武士的弯刀修长,特别漂亮。雅间里还有位满脸虬须的粟特小郎君,说是商人的幼子。可那姿态瞧着,却似乎比商人高贵多了。”小伙计喃喃道。
王勇和苏十三娘对视一眼,两人均在细细思索粟特商人一行的反常之处。
“王勇叔叔,根据小伙计描述的情形,那弯刀的形制,有点像大食刀。”王霨在两人背后轻声说道。
“莫非是粟特商人雇佣了大食武士为商队护卫?适才粟特商人进来如意居之时,我隐约察觉到,他的护卫里有技艺不凡之人。”苏十三娘推测道。
“存在这种可能……”王勇想了想,说道“不过,一会儿杜判官回来,得告诉他加强防范,小心来自大食的探子。同时,也拜托十三娘多多留意啊!”
苏十三娘睨视着王勇,故意漫不经心地回道:“那得看我高兴不高兴。”
王勇和苏十三娘猜测之际,阿伊腾格娜鬼使神差地站了起来,走出雅间,来到走廊上。
空荡荡的走廊上,此刻格外安静。但阿伊腾格娜却依稀觉得,空气中飘荡着莫可名状的熟悉气息。
“伊月,怎么了,你今日的脸色不太好啊!”不知何时,小郎君已站到了阿伊腾格娜的身后。
“来到如意居之后,总觉得有些熟悉的东西在心中盘绕,让人心神不宁。”阿伊腾格娜在小郎君耳边低低倾诉道。
“熟悉?如意居你我都是第一次来啊?”小郎君黑亮的双目中满是疑惑。
此刻,如意居一楼大堂。行商赵无极一脸疲惫地从后院走进来,迷迷糊糊地朝楼梯走去,准备上二楼雅间打打牙祭。
他实在未曾料想到,本只是因闻喜堂倒闭,才偶然来到如意居,竟然惊动了北庭都护府的杜判官。
方才赵无极正在和如意居交割货物,就见刘掌柜领着一文一武两人来寻他。
经刘掌柜介绍,赵无极才知,年轻的文士竟然是北庭都护王正见的心腹杜判官,是庭州城数得上的人物。
那杜判官倒是客气的很,说是有事请教赵无极。
赵无极深知行商不能得罪官府,自然不敢托大,连说不敢。
当得知杜判官是关注呼罗珊和河中的局势时,一向以口齿清晰自傲的赵无极略加思索,便将在大食和昭武九姓的所见所闻有条不紊地一一道来。
赵无极一边描述,一边暗自推测杜判官究竟意欲何为。当提到“呼罗珊兵力西进”、“齐雅德养病不起”、“怛罗斯城里的大食商队特别多”等信息时,他注意到,杜判官的眉头微皱。
“莫非北庭军要对河中地动手?去年就是王都护率军灭了突骑施汗国……”赵无极的大脑飞速旋转,思索着如何发现并抓住商机。
赵无极觉得,自己的回答还是挺不错的。因为杜判官听完之后,给了赵无极一张名刺,并嘱咐道,日后还有什么关于大食和河中的信息,都可以去北庭都护府找他。当然,若在庭州遇到什么麻烦,他也会尽力而为。
得到杜判官的许诺,让赵无极颇感喜从天降。多了个人照应,生意肯定会更加红火啊!
在欣欣然走向楼梯之时,赵无极留意到,大堂里多了不少精悍的武士和衣着整洁的仆役。
“也不知是谁家的豪奴和武士?”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稍微旋转了一下,但也并未停留,毕竟这和生意毫无牵连。
赵无极还不曾走近楼梯,就见几位粟特人从楼下急速而下。
大堂里的武士很警觉地握住了横刀,但粟特人并未在大堂停留,而是直接离开了如意居。
肚子饿的咕噜噜叫的赵无极,对急躁的粟特人根本不关心,他此刻就急着放开肚皮大吃一顿炙羊肉,然后再到南市各处逛逛,探寻商机。
他不知道的是,那位一直默默站在杜判官身后的武士,紧跟在他身后走进了大堂。武士望着如意居门外的粟特人,低声说了句:“怎么感觉如此熟悉?”
心浮气躁的忽都鲁在如意居门外翻身上马,他也很是纳闷,不明白为什么在此随便吃点饭,却总是心绪不宁。
忽都鲁此刻还不明白,命运和他开了个残酷而黑色的玩笑。
他远行千里而来,希望在庭州城找寻到失散的妹妹。仿佛是为了怜悯他的执着和辛劳,刚来庭州的第一日,他就和妹妹在冥冥的召唤下,不约而同齐聚如意居。
但咫尺天涯,两人一墙之隔,却始终未曾照面。命运驱使他们接近,好像只是为了享受让两人不得相见的残忍快意。
此时此刻,命运似乎只是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而玩笑背后,是缤纷绚烂的礼物还是血淋淋的獠牙,却永远难以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