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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胡将入京势骚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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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骑嘶寒风、长道满烟尘。

    天宝十三载(754年)元月初三上午,长安东郊官道上,五百名髡发左衽、擐甲披袍的曳落河轻骑一人三马,如狂暴的疾风掠过空旷的冬日原野。数千马蹄踏在干燥的官道上,卷起滚滚尘土。烟尘正中是一辆宽大的四轮马车,八匹骏马在马夫的驾驭下向西奋蹄狂奔。

    骑兵们毫不吝惜马力,不时挥鞭吆喝,催促胯下汗津津的辽东神骏舍命飞奔。一旦发现坐骑体力将衰,矫如猿猴的轻骑兵双脚发力,跳离起伏不定的马鞍,干脆利索地跃上备用战马的脊背。若有战马累垮倒地,就会被骑手直接丢弃;若有士卒掉队,等待他的将是残酷的惩罚。

    五百名曳落河轻骑个个都是草原上千里挑一的勇士,一路行来,虽不断有坐骑口吐白沫、倒毙于地,却并无一名骑兵落伍。幽州、河东的沿途州县则早一步接到措辞严厉的军令,匆匆忙忙在沿途备好补充用战马和粮草。因此,不过九天功夫,五百名曳落河轻骑就护送东平郡王安禄山从幽州疾驰京畿。

    颠簸如船的马车内,如肉山般堆满车厢的安禄山一脸倦色、神情不豫。

    儒生打扮的高尚虽同样疲惫不堪,但他还是强打精神掀开窗帘,望了眼京畿的千里沃野问道:“殿下可知堪舆之术?”

    “什么看驴、看马,某只知如何买驴卖马!” 憋了一肚子火的安禄山没好气道。他年轻时曾在幽州边境的榷场担任帮买卖双方协议物价的牙郎,对如何买卖牲畜驾轻就熟。

    “殿下误会了,在下想问的是为何秦、汉、隋与国朝均定都关中?”熟知上司脾气的高尚不疾不徐解释道。

    “山一圈、水半环,西北有马,南边还连着个大粮仓,关中进可攻、退可守,只要不是瞎子,自然能看出这是块风水宝地。”安禄山对高尚的问题甚是不屑。

    “关中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阻山带河,乃四塞之地,自古就是王霸之地,那殿下可知定都长安的破绽何在?”

    “破绽?”安禄山略一思索就给出答案:“长安城中人太多,离不开江淮的粮草和税赋,一旦截断漕运,关中肯定乱作一团。”

    “殿下对天下山河地理真是了若指掌,去年洪灾,漕运受阻,关中粮价一日三涨,逼得圣人不得不同意假借编练飞龙禁军的名目遣散灾民。”高尚别有深意奉承道:“国朝以洛阳为陪都,就是为确保漕运畅通。”

    “洛阳地面太窄,比不得长安开阔,但周遭水运便利,无断粮之虞。”安禄山艰难地挪了挪身子,随口点评道。

    “神都乃天下之中,跨伊、洛、涧诸水,北倚邙山、南对伊阙、东据虎牢、西有崤坂,素有河山拱戴、形胜甲于天下之誉,居之可震慑四海,乃光武中兴之基。”

    “闹了半天,堪舆不就是看地形吗,这有啥神秘的。”安禄山对高尚的故弄玄虚嗤之以鼻。

    “长途跋涉辛苦,某不过与殿下闲聊解解闷。”高尚笑道:“那敢问殿下,天下还有何城堪为龙兴之地?”

    “北都太原如何?”安禄山忽有了点兴致。

    “太原乃河东首府,北通大漠、南控河内,西俯关中、东瞰燕赵,表里山河、易守难攻,得之可成霸业、争天下。国朝初兴亦由此地起兵。”高尚侃侃而谈:“然太原为群山环绕、道路崎岖,利割据不利执掌天下,与长安、洛阳相比,稍逊一筹。”

    “总听江淮的行商夸海口,说金陵好得不行。某只知金陵小娘子颇为水灵,某却不觉此城可与东西两都并称。”安禄山久居幽燕,对南方不甚熟悉。

    “金陵山水环抱、虎踞龙蟠,向有王气。昔战国之时,楚威王灭越,即有方士言此地有王气,威王埋金以镇之,故得名曰金陵;后秦始皇东巡会稽经此地,亦有望气者云,五百年后,江东有天子气出于吴,金陵地形有王者都邑之气。始皇帝畏之,故掘断连冈,改名秣陵,以断其王气,故定都金陵者多短命、孱弱之朝。”

    “果如此灵耶?”安禄山瞠目结舌、将信将疑。

    “汉末之孙吴、南迁之东晋、南朝宋齐梁陈,皆国祚甚短,岂非天命哉?”高尚故作神秘:“殿下,吾自幼博览群书,对望气之学略有所知,放眼天下,除长安、洛阳、金陵外,尚有一地亦有王气,必出天子。”

    “何地?”安禄山甚是好奇。

    “幽州!”高尚斩钉截铁道。

    “高掌书记莫要诓某。”安禄山双颊肥肉抖动、似笑非笑。

    “在殿下面前某岂敢妄言。幽州左环沧海、右拥太行,北连朔漠、南襟河济,势据形胜,天下要津。且燕赵之地民风彪悍、兵强马壮,得之可虎视天下。”高尚正色道:“若有二十万雄兵,分兵两路,一路沿河北道南下,直扑洛阳,趁邙山险峻不足,可一举克之;一路或走飞狐陉、或走井陉,顷刻间可奄有河东全境。两路大军以河北、河东、河南三道为基业,以幽州为巢穴、以太原、洛阳为双拳,进可西攻潼关,直捣长安;退亦能南下江淮,图金陵、扬州,东西分治,占据半壁江山。”

    “高掌书记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絮叨半日,原来腹中憋了偌大一篇文章。”安禄山对高尚的蛊惑不置可否。

    “而今圣人贪图享乐、右相昏聩无能,殿下帐下已有精兵十五万,若以财帛利诱契丹、奚、室韦、靺鞨等部,三十万大军召之即来,天下唾手可得,殿下岂无意乎?”

    “两都禁军中看不中用,十万幽州健儿足矣。”安禄山喃喃道:“不过高翁从各镇抽调精兵锐卒编练了飞龙禁军,不知战力如何。”

    “原来殿下早有腹案,可喜可贺!”高尚哈哈大笑:“河中节度使阿史那旸素有知兵之名,打磨河中军尚耗费三年之久。至于东拼西凑的飞龙禁军,没三四年功夫,难堪大用。高翁征调张守瑜兵马使入京,恰恰说明禁中缺乏良将。”

    “高掌书记切莫胡言乱语,圣人待某不薄,我岂能叛之。”安禄山作色道。

    “那圣人驾崩后呢?”

    “圣人的身子骨可不差,某进贡的春药‘助情花香’圣人可没少用。”安禄山淫笑着摇了摇肥嘟嘟的手掌,似乎不愿再谈论此事。

    “殿下,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自李相薨后,杨国忠继任右相,屡次三番在圣人面前进谗言陷害殿下。有道是三人成虎,圣人虽宠信殿下,但架不住杨国忠及其党羽日复一日地构陷。”高尚却不理安禄山的手势,自顾自说道。

    “可恶的杨国忠!”安禄山怒拍车厢、大声咒骂:“他不过狗鼠般的浪荡子,若不是沾贵妃娘子的光,怎能当上右相?李相双目如刀,令人遍体生寒、坐卧不安;杨国忠举止轻浮的狗东西,竟敢欺负到某头上,真是狗眼看人低!”

    高尚见安禄山动怒,心中暗喜,继续添油加醋道:“元日大朝会前,殿下早定下让严孔目担任朝集使,可杨国忠竟借此做文章,在圣人面前诬陷殿下有不臣之心,故而不敢进京。若非御史中丞吉温暗中报信,殿下恐将遭奸相暗算,失去圣人的信任。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圣人眼下还算耳聪目明,相信殿下忠心耿耿。可若圣人老眼昏花呢?杨国忠身居右相,自有千百般手段对付殿下,难道殿下就打算束手待毙?”

    “他已是百官之首,某只是边镇一将,不服软又能怎么办?”安禄山摊开肥厚手掌,作无可奈何状。

    “殿下岂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高尚明知安禄山言不由衷,却不揭破:“杨国忠无才无德,绝非治世之良相。据吉温传来的消息,杨国忠继任右相后,用人唯亲,于私第密定官吏人选;排除异己,命吉温屡屡攻讦陈?希烈与张均。闹得长安朝堂乌烟瘴气、文武百官怨声载道。更有坊间流言,说贵妃娘子对杨国忠日益疏远。长此以往,杨国忠必将身败名裂。”

    “如此最好,难怪吉温要投靠某。”安禄山桀桀笑道:“不过,吉温心比天高,区区一个御史中丞填不饱他的胃口。”

    “殿下料事如神!”高尚赞道:“吉温之前数次写密信,意欲殿下支持他进入政事堂。此番他提前告知殿下杨国忠的阴谋,劝殿下驰马进京,讨好之意不言自明。”

    “杨国忠视吉温为心腹,拿陈?希烈和张均开刀,不就是为他腾位置吗?”安禄山胸无点墨,对朝争的判断却一针见血。

    “殿下慧眼如炬。”高尚奉承道:“杨国忠的算盘打得叮当响,奈何张均背后有东宫扶持,难以撼动。左相陈?希烈勉强算是个软柿子,但他一向谨言慎行,一时也无甚破绽。”